是啊。宁远想起来了,他又怎么能忘记呢?那个少女,那个小小的太阳,扫光了他心中的阴霾,将阳光播种在他的心中。宁远从此敞开了心扉,不再一味的仇视他人与世界,学会了尊重他人尊重这个世界应有的法则,他不再痛苦,他也开始变得闪耀,宁远觉得自己的身体变得轻盈,稍微抬起脚尖就能飞起。
不过,怎么会把她忘记了呢?她就好像是蜉蝣,稍纵即逝。“宁远,你一定要记得我啊。永远永远不能把我忘掉。”那个夏日的夜晚,李清平温和的笑着说道,她总是这样,无论身处怎样的苦难现实当中都能保持乐观的态度。这个单方面施加在宁远身上的请求,他终究是没能接受下来,因为宁远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在她说完那句话的时候,她就落入了湖中。
像是选择了逃避现实,宁远忘记了这段回忆。宁远不通水性,他只能看着对方渐渐沉入湖水当中,没有一点挣扎,身体一点点下沉,就像是被什么巨兽吞没了一样。宁远呆呆的看着,过了良久才想起报警,他急忙的拿出手机拨打,用着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什么的话语向警察求助。他感觉下沉进湖水当中的不是李清平而是自己,宁远的身体都变得坚硬冰冷,最终瘫软在地上,他已想不起来在那之后发生了什么,他只是看着警察赶来,将落入湖水的少女捞起,她的头发因为沾满了水而黏连在一起,不断有水从她身上滴落下来,不知道是湖水还是宁远的泪水。李清平的家长很快接到通知赶来,宁远本以为他们会愤怒的质问自己,为什么要在大晚上的约自己的女儿出来,为什么眼睁睁的看着她跳下去而不去救她,然而并没有,他们只是看着自己的女儿,来不及愤怒,只有悲伤的气氛弥漫开了,让在场的所有人都不敢喘息。宁远想要他们来斥责自己借此逃避,可是没有,他什么都没有得到,什么都没有剩下。之后他被警察带走,做了询问。再之后,警察从监控之中得知李清平确实是自己落入湖中,就让宁远的家长将他领回了。
宁远没有出席李清平的葬礼,他像是忘记了这个人的存在一般,将自己关在房间里,整日只是玩着电脑而不想去做其它任何事情。学校也不去了,这不是正好吗?正遂了他的心意。不过,没过几天,宁远就像是完全忘记了对方,若无其事的出现在学校里了。他变得更为开朗与大方了,同学也知道了他与李清平之间的事情,对于这样一个平时在学校里默不作声的同学也多了一丝关怀的心情,更愿意与他亲近了。伤痛被掩埋,生活总归还要继续。
李清平对于宁远来说,变成了一种类似于梦境一般的存在,他坚信实际生活中并没有出现这个人,只是他为了逃避苦痛的现实生活中而臆想出来的人,也就是所谓的精神分裂,而现在他已经走出了苦痛,变得同样积极了,那么对于这么一个无足轻重的朋友,他必须要想出一种合理的方式来让她离去,而这种方法就是臆造了她的死亡。
真是神奇啊,不可思议啊。那个少女,自说自话的来到他的身边,又自说自话的离去,根本没有考虑过他的心情,宁远至今不知道应该用怎样的表情去面对这个事情,他需要一些时间来想通,不过也有更为轻松的办法,那就是不想,也就是逃避。但是事实客观存在,宁远也深知这一点,这一点是无法改变的。这份心情根本就无处安放,只能成为另一种形式陪伴着她。
“你已经不会难过了,是吗?”李清平坐在宁远的身边,双手环住他的脖颈,轻声道。“怎么可能会不难过啊,你总是这样,跳跃着跳跃着,跳到了遥远的……心的彼方。”宁远用手遮住脸,低下头哭泣着,他不是个爱哭的人,他深知哭泣是改变不了什么的,但是这种时候,他除了哭泣还能怎么做呢?
“我并不后悔喔。我不后悔。”李清平说着。
“我喜欢这个世界喔,但是我害怕变老。我害怕变得年老色衰,我害怕自己得了癌症,在病床惶惶不可终日的度过每一天,我害怕未来,我只想活在当下。因此,请让我离去,让我在美好的年华离开,这样你们只会记得我最好的模样。这是我选择的死亡,我认为这是正确的死亡。如果一个人连选择自己死亡的权利都没有,那么不就太可悲了吗?我不想变得如此可悲,我想骄傲的鲜艳的活。”
在李清平的眼中,死亡并不可怕,死亡并不是与生存对立的。它们是近义词,生只不过是人的一种状态,死为什么不是人的一种状态呢?何况,这种状态更为长久与稳定,活着终究会有许多变化,人生总是充满不确定的,没有人知道接下来的路是好的还是坏的,但是死亡却是稳定,李清平是否追寻的就是这种安定的生活呢?她并不是因为现实生活的苦痛而自杀的,可是她的真实想法,宁远无处探寻。
李清平什么都没有留下,她没有拍照的习惯,少数几张照片都是父母给她拍的,这成了她活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证据。照片里的她确实是最美的样子,如此娇嫩如此可爱,让人忍不住怜惜,不敢触碰,仿佛只要碰到就会凋谢。她也不写文章,也不作画,她没有给世界留下任何遗产,只有在宁远的心中,还残留着她活跃的身影。
“不要忘记我喔,一定,一定的一定要记得我。如果忘记我了,我会很伤心的。”
很伤心,那是骗人的吧,宁远腹诽着,你才不会伤心呢,你已经失去了伤心的能力了。他开始畅想,灰域是什么样子的一个地方呢?死后的人们真的会前往那里吗?自己的祖父,太祖母,以及李清平是否都已经启程前往那个世界了呢?还有许许多多的人,都已经离自己远去了,宁远很小的时候就经历着别离,他为此感到痛苦,可是这些痛苦每次都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淡去,但是在夜深人静的夜晚,这些回忆又会涌上心头。不至于再想了,那想必是个很好的世界吧,那里一定没有什么不平等吧,人们是否在那里建设着康米主义呢?
宁远不会选择死亡的,他还没有找到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使命呢。我要活下去,他想,至少让我找到自己的生存的意义。他决定,带着无数人的思念,好好地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