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有万千。
所谓天反时为灾,地反物为妖。
如诗如画的山野之间,有一尾狐;人烟攘攘的小镇集市,懒懒花猫;才修剪去的一湖庭院,莲儿与花;素宣平铺的燃香书房,文房四宝——
只需一点灵光,皆可为妖。
楚山河眼里,被温锦唤作小杏儿的那人,显着如云如雾的绯红颜色。
如云如雾,是妖。
而绯红颜色,是恶。
“妖?”温锦一怔,没得反应过来。
“小姐,你手上的剑怎得会说话?!”反是小杏儿,听了楚山河的厉声,难掩朱唇,面上见了惊惶失措的模样。
听了小杏儿的声,温锦才是回过神来,不过此一时她来不及先向着小杏儿解释,心上燎急问道楚山河:“楚山河,你说着什么,小杏儿怎得会是妖呢?她可是跟了我十年有余……”
话未罢,温锦却停了声。
若真是妖,十年往来,自己半点没得发觉——也是可能的吧。
她不禁攥紧些楚山河,暗暗将他横了身前。
“好像有些不对,”楚山河嗫喏着,他看着如云如雾的绯红之间,点点斑驳忽隐忽现,忽是想得,“原来是这样——”
“哪儿不对?”温锦急急问去,侧耳是楚山河的自言自语,他轻轻声儿听得不清。
“小姐,你们到底是在说着什么,什么妖啊鬼啊的?”倒是小杏儿满是疑惑的问声,先是传了温锦耳中,抬了眼去,见着鹅黄衣衫的她,柳眉蹙着,脑袋不自觉微微侧去。
一如过去。
“小心!”
再见,小杏儿已是身前,她的双眸不过一指之遥,青丝飘摇,衣袖振飞,她合了温锦的身子,似是缠绵深深的有情人,双栖双宿的比翼鸟——
却听铿锵。
只见小杏儿那本当白皙姣姣的右手,变作了指节粗隆、肌肉横陈的爪子——温锦忽是想得,街头巷尾茶饭后话,所谓鬼爪。
幸是楚山河及时挣了温锦手中,横御空中,抵下了小杏儿如雷一爪。
“小杏儿,你真是妖。”温锦愣愣地见着眼前,她不自知,唇齿流转间的字眼,竟是微微颤着。
“是了,我便是妖。”小杏儿微眯了眼,巧笑言说,话锋一转,眉眼向了楚山河,“呵,原来今儿这地醒来的气息,是你。”
“今儿这地醒来的人可不少。”楚山河左右言他。
“可否让我一问,你是哪个时代的人物呢?”
“你这不是已经问出了声么。”楚山河自是不会轻易告知,不过听了小杏儿的说辞,心上微微一沉,“不过,我倒是想先知晓,今儿是个什么时候。”
莫非,自己大梦一觉,已是沧海桑田?
“今儿是三月十三啊,可是个好日子呢。”小杏儿一挑眉,语焉不详,楚山河只得是暗里啧声——真也是个不好对付的家伙。
“见你模样,可是飞剑,莫不是传说中的第三境——”她放眼左右,这见着空荡荡的小镇北门,除开二者,似也是只剩了温锦一人。
摇了摇头,她否定了念头,看着剑身,缓缓说道:“不过,你太弱,弱得甚至连刚入境的家伙也不如。”
——不好。
她轻描淡写地罢了话,楚山河虽说是心上一跳,已有了预警,可顷刻之间,自她掌心传了剑身上的力度,却是超了预料。
温锦只听了一声清脆,再见是倒飞而去的楚山河,斜斜插了自己脚侧黄土,只剩了个剑柄露在外头。
“喂,楚山河,你没事吧?!”温锦忙不迭伏了身去,急急问道。
“咳咳!”楚山河正疼得恍惚,眼里天旋地转着,一如是腹部遭了一记重锤,“该死的,让我成了剑也就罢了,怎得这模样还要受着人的痛楚!”
是时,小杏儿踱着步子,走近了二人。
“这般想来,你不过是个经了耳濡目染,终是开了灵智的精怪,才刚刚附了这剑上罢了——也是,我若随意一走动,就遇上了之前时代的人物,可未免太巧了些。”她食指点着额头,自言自语,“不过也好,我手上正缺个杀人的物件,你从今便随了我吧。”
“啧,你可就在那自说自话吧。”楚山河狠狠晃了晃脑袋——温锦见着是剑柄上的流苏颤了许,终是眼里回了清明,左右打量,自己这嵌得有够深。
温锦早是试着拔了拔楚山河,可陷着太深,半分也提携不上。
“你们二人,还想着反抗么。”她站定二人跟前,轻飘飘是一句,似是大局已定。
“呵,我可不是什么附了剑的精怪,也不会做你手上杀人的物件——”一运灵力,楚山河挣扎而出,悬了半空,“倒是你,才是附了人的妖吧。”
小杏儿一挑眉,却也无言。
“我早些就有点存疑,而你一出手就生了破绽,小杏儿不是妖,而你是。”楚山河轻笑一声,“不过是一个连着形体也不存的小妖,可还不能让我退步。”
“凭你?”
“凭我。”
话罢。
温锦见了,一剑飞去,飞着不快。
虽说剑身泛了蒙蒙灵光,当是楚山河使了全身解数;可这剑尖上的势头却是绵绵,好似蜡炬最后一点星火,明眼见着无力衰败。
可小杏儿眼中,却是不同。
惊天一剑。
一剑好若滚滚江水入东海,争起惊涛骇浪;又似声声鹤唳绝云间,醒了红日当头。剑光清冷照了她的双眼,来势扑朔好比天涯海角,迅疾如雷却是咫尺天涯。
至于楚山河。
他忽是记起了,学剑的第一日,学得的第一剑——
基础剑诀,剑壹。
小镇北门,平地一声惊雷响。
烟尘缭乱,温锦瞅不见内里如何,正是心急时,却瞧乌黑一闪,坠了一线圆滑,最终稳稳停了温锦手中——正是楚山河。
“楚山河,你是,解决掉了她么?”问着踉跄,温锦觉着舌头些许打结,或是她心中,也是不知解决为好,还是不解决为好。
“八成,并没有。”楚山河声音弱了好许,也是透着无奈,“这家伙,怕是有着第二境的实力。”
“诶?”
紧随着,似是为着印证楚山河揣测的正确,烟尘里传了沙沙的声儿,且是越近越响——不过二三,她现了二人身前。
她的样子半是狼狈,半是渗人。温锦见着她右手不见了去向,露着骨碎的灰白与血脉的灰红,肆意流淌的猩红染了衣衫鹅黄。
“这凡人的身子,纵是有着灵力加持下,还是太弱了些。”小杏儿皱了皱眉,荧荧灵光浮越,慢慢是修复起了身子,转了眼来,看向温锦手中,蓦是一笑,“不过,你确是让我惊讶,竟然凭着这等实力,也能让我受着如此伤势。”
“小术而已,不足挂齿。”楚山河话里自在,心上却是一叹,妖较之人,确是生力顽强,纵是占了人身的妖,也是这般难杀。
“小术,你倒是自谦太过了。”小杏儿嗤笑一声,心上清楚得很,“天下茫茫,可以术越境伤人,我也只道听途说一二罢了,更是从未见着。”
“你,莫非真是之前时代的人物?”
“呵,你认为我是如何便是如何。”
三言两语间,小杏儿破碎去的右手已是快好了大半。
“喂,楚山河,我们现在该是如何?”温锦小心翼翼地低声问去,她双手托着楚山河,这剑的分量似是沉了好些。
“该是如何,也得看她想如何。”楚山河眼下也是无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见招拆招,也是无奈,“我说,咱们各退一步,可好?”
“退一步?”小杏儿唇角勾了一笑,“我为什么要退一步?莫非,眼下的你,还可以再来一剑?”
“呵,你觉着我还能否再来一剑呢?”楚山河悠悠说道。
“再来一剑,也无妨啊。”转眼间,小杏儿的右手恢复如初,若非衣裳是灵力治愈不了的,可就半分受了伤的痕迹也无,“你一剑杀不了我,单是断去一臂罢了,我就是让你十剑,又有何妨?”
“你真得觉着,我一剑杀不了你么?”
“嗯?”
“我还尚未出鞘,便能断你一臂;我若是出鞘一剑,你可思量得了后果。”
小杏儿蹙了柳眉。
“那你方才怎得没有出鞘呢?”忽是,温锦一问。
轮着楚山河沉默了。
良久,他才是说道:“我出不了鞘来。”
是了,楚山河从甫一醒来,至于眼下,长久是发现了一个令他几近绝望的事儿——他出不了鞘来。
“你们俩个,还真是一个敢问,一个敢答啊。”小杏儿抚了额头,不知为何,总有种灵魂出走,智商下线的感觉。
寂静二三。
“呀,楚山河!”温锦紧紧摁住了楚山河的颈上——剑柄上。
“不是你先问了我么!”楚山河只觉喘不上气,赶忙说下,“嘛,温锦,你且试上一试,看看能否将我**。”
温锦一试。
“不行,完全是锈住了。”
“嘛,意料之中呢。”楚山河倒是自在,温锦听着他语声,似是还有法子。
“你似是一点也不在意啊,该说你是好心态呢,还是心太大呢。”小杏儿也不急,且就看着他还有什么招来。
“你打算怎样?”温锦倒也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味了。
“你可知,飞剑最擅为何?”楚山河偏生还卖起了关子。
“什么?”
“飞啊,天下茫茫,可想追上一剑,试问有谁做着到。”楚山河甚是还挑衅似的冲着小杏儿说道,“你可能追上?”
“你若是一剑潇洒去,我当然是难追;可你要是携着这小姑娘去,那可两说。”小杏儿却也不慌。
“且是拭目以待吧。”
忽得,温锦再问。
“楚山河,你不是说,你现在可没有一连飞去十几里地的本事么?”
又是寂静。
“啊,我没灵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