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电滚过乌云，碾尽其中水汽。
天降大雨，百鬼夜行。
男孩仓皇逃窜如丧家之犬，耳边满是凄厉的惨叫声。
这是纠缠了夜未艾三年的噩梦，每个夜晚都会令他在惊恐中醒来。
他不由想道：
如果当时选择转身，和姐姐共同面对妖魔，是不是就不会被噩梦折磨到现在了？
夜未艾睁开眼，又一次从噩梦中醒来，大口喘息，满身冷汗。
车窗外阳光明媚，鸟语花香一片，没有妖魔的影子，也没有死亡的气息，是真正和平的现实世界。
那晚过后，他一直在追查，但没有发现任何线索。姐姐和妖魔凭空蒸发，仿佛从未存在过。
夜未艾只记得，姐姐称呼该妖魔为，睚眦。
龙之次子，睚眦。
没人相信他的话，没人相信这世界上有妖魔，大家都觉得他在说胡话。
男孩揉着太阳穴，觉得自己依旧徘徊在多年前的雨夜，灵魂永世不得超生。
“你犯病了？”
旁边响起女孩的声音。
喂！你凭什么骂人？
夜未艾当即对其怒目相视，悲伤的情绪瞬间不翼而飞。
在大街上平白无故被人谩骂，他还没受过这种委屈。
这已经不是一般的路人了，必须要出重拳！
女孩一脸平静，像是在谈论今日的天气，看不出丝毫敌意。
夜未艾挠挠后脑勺。
莫非这家伙其实不是在骂人，而是真的在关心他？
女孩一身红衣，扎着高马尾，五官精致，英姿飒爽，是无可置疑的美少女。
只见她柳眉微皱，歪着脑袋疑问道：
“怎么不说话？哑巴吗？”
多漂亮的一姑娘，可惜长了张嘴。
夜未艾对此深表遗憾，摇摇头。
“没什么，只是做噩梦了。”
“大白天做噩梦，胆小鬼？”
这话怎么听怎么像是在挑事。
太让人不爽了。
夜未艾瞪了女孩一眼，没再过多纠缠。
他性格还算冷静，女孩能简单三句话让他生气，某种意义上也算是天赋了。
车外，天色逐渐阴沉。
雷电滚过乌云，碾尽其中水汽。
下个瞬间，大雨倾盆而下。
乌云挡住阳光，雨幕遮蔽城市。
气氛的变化十分突兀，好似上一秒还是正午，这一秒便化作黑夜。
四周渐渐响起刺耳的噪音，似乎有什么东西用爪子在挠车皮。
夜未艾感受到熟悉又陌生的气息。
好像曾遇到过。
是哪呢？
雨幕中，城市轮廓消失不见，恐怖黑影若隐若现。
他想起来了。
这种感觉，和姐姐失踪的那晚一模一样。
男孩感到凉气从脊背爬上头顶，像是冰冷的手指在皮肤上划过。
视野里的道路诡异非常，没有其他车辆，没有路边行人，甚至没有路口和拐弯，只是直直地通往远方。
公交误入妖魔的国度，正一往无前地奔向黄泉地狱。
忽然，车窗玻璃被有节奏地敲响。
夜未艾艰难地转过头去，看到一张扭曲惨白的脸。
它裂开嘴，露出鲨鱼般细密锋利的獠牙，眼中散发着贪婪的红光。
数秒内，公交周围亮起无数猩红瞳孔，从车身旁延伸到天际线。
车内的乘客却不知大祸临头，宛如被狼群包围还浑然不觉的可怜羔羊。
“你能看见？”
女孩指指窗外的怪物，表情严肃，但却并不恐惧。
夜未艾点头。
“不要害怕，有我在，这些伥鬼不敢……”
女孩话音未落。
云雾里传来婴儿啼哭般的惊悚尖叫，接着，一根门板粗的狰狞触手自雨幕中急速钻出，抽打在公交侧面，发出轰隆巨响。
公交像是易拉罐般瞬间变形，又在地上弹跳了好几下。
夜未艾视野被鲜血充斥。
尖叫哭喊声，利爪入肉声，嘶吼咆哮声，钢铁摩擦声，如钢针般刺入大脑。
汽油混杂鲜血的气味令人反胃。
拥有如此伟力的妖魔，人类根本没有胜利的希望。
逃走罢！
就像许多年前的那样，连滚带爬地逃回被窝里吧！
至少能捡回性命。
夜未艾挣扎着往公交外爬，他的身体像是散了架，到处疼得受不了。
谁来救救我……
他看到一双小腿，心中大喜，正欲呼救，往上看去，竟是伥鬼！
伥鬼咧嘴，露出狰狞笑容，缓缓向他伸出利爪。
夜未艾不知从哪扒拉到一根钢管，想要反击，钢管却被伥鬼一爪两断。他想要退回公交里，又被座椅挡住。
逃无可逃，退无可退，死亡将不可避免。
如此，已是绝境。
利爪在他的视野中不断扩大。
“杂碎！离他远点！”
少女怒吼着从天而降，一戈劈开伥鬼，又一戈切断车身，向夜未艾伸出了手。
女孩手持长戈，双瞳赤金，发丝在空中张狂地舞动着，宛如威风凛凛的女骑士。
夜未艾顿时惊为天人，以为自己遇到了神仙。
“还有其他幸存者吗？”
“没有，只剩你了。”
女孩脸上闪过一丝悲哀。
夜未艾环顾四周，心中凉半截。
无数伥鬼静静站立，如同潮水，一眼看不到边。
“不要害怕，我是特务官，叫凉宫秋，会保护你的。”
自称凉宫秋的女孩，如是承诺道。
恍惚间，夜未艾似乎看到姐姐的影子。暴雨狂流之夜，姐姐也说过类似的话。
仿佛历史重现。
天降大雨，百鬼夜行。
雨滴重重砸在汽车残骸上，发出兵乓响动。
伥鬼挤满街道，女孩和男孩被围在当中，如同暴风雨中独木舟，摇摇欲坠。
鲜血、焦油、电闪雷鸣，一切的一切，都散发出死亡的气息。
伥鬼桀桀怪笑，如海啸般涌来！
凉宫秋将男孩护在身后，高声怒喝，挥动长戈大杀四方。
可女骑士再如何强大，也是人，也会受伤也会累。
是她在疲倦之前把敌人斩尽杀绝，还是伥鬼趁其力竭将两人撕成碎片？
夜未艾不知道结果如何，他也没能力去影响事情的走向。
弱者只能乖乖等候命运判决，甚至连象征性的挣扎都做不到。
这种感觉，真不好受。
随着战斗的进行，凉宫秋挥戈速度开始减缓，生存希望也逐渐渺茫。
“没想到我会被逼到这种地步。”
她瞟了眼夜未艾，叹息一声，苦笑一下。
身后有人，特务官就绝不能退缩！
女孩仰头吞下接近致死量的猩红合剂，瞬间爆发出恐怖的力量，化身杀戮机器。
伥鬼像是稻子般被割倒。
十四分五十三秒后。
“死！”
随着凉宫秋的怒喝，最后一只伥鬼脑袋落地。
汽车残骸旁，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那么多伥鬼，竟都让她一个人杀干净了？
到底谁才是怪物啊……
合剂效果退去，凉宫秋耳目流血，疲惫不堪，拄着武器才能勉强站着。
她浑身上下都是恐怖的伤口，让人看了心惊肉跳，却仍平静地说道：
“我说过，会保护你的，我做到了，对吧？”
强大无畏又美丽，于绝望中伸出拯救之手。
面对妖魔，人类并非只能任其宰割。
人类，不必终日生活在恐惧之中。
夜未艾抬起手，想扶住她。
就在此时，恐怖触手朝他重重拍下！带起大片灰尘。
以他站立处为中心，蛛网般的裂纹在柏油路上蔓延开来。
这是怎样的怪力！
仅一击就将八车道的道路摧毁大半。任何生物都不可能在如此重击中存活下来。
灰尘散去。
男孩愣愣地看着触手重击的地方。
凉宫秋在千钧一发之际推走他，自己却没时间躲开。
“你又不是我什么人，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
夜未艾跪在地上，水滴顺着脸颊落下。
他是个挺缺爱的孩子，别人对他好，他就会疑心自己不值得。
更别提有漂亮的妹子为他而死了。
他会愧疚一辈子的。
这不是救赎。
这是诅咒。
夜未艾肩膀颤动。
是他害死了她，因为他无能又弱小。
就像是寄生在树木身上的菟丝子，只是活着便会带来不幸。
先是姐姐，现在又是凉宫秋。
夜未艾啊夜未艾！
你为什么不能老实去死呢？
如果没你，她们现在肯定还好好活着。
夜未艾耸拉着肩膀，惶然四顾，尽是大雨，无处可逃。
触手抬起，底下传来声音。
“你哭什么……摔疼了？真是个娇惯的爱哭鬼！我又……又没有太用力……”
“我才没哭，雨水而已。”
这家伙说话，真的很让人不爽。
即使她脸色苍白，腹部被钢铁残骸钉在地上，浑身是血，一副虚弱得快死的样子，也让人心疼不起来。
夜未艾拔出扎在道路中的长戈，挡在女孩面前，像头愤怒的狮子，低吼道：
“杂碎！不许碰她！”
乌云散去，雨声渐弱，妖魔现身。
它没有四肢，体表满是诡异的眼珠图案，九根触手上长着利齿巨口和昏黄独眼，九根触手在底下支撑身体。
活脱脱一只丑陋十八爪鱼。
“你，一个卑微如尘土的蝼蚁，竟敢命令本大爷？真是，真是……”
这种反常的事情令妖魔惊讶又困惑，在贫瘠的脑袋里寻找着合适形容词，终于，它找到了。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夜未艾没理会它，低头调整握戈的姿势。
“你叫什么？”
“本大爷是龙蛭！九头九尾，威武不凡的龙蛭！乖乖在本大爷的威名下颤抖吧！”
龙蛭的声音洪亮惊人，如同八百口大钟齐齐撞响。
“那么，龙蛭先生。”
夜未艾仰起脑袋，双瞳赤金，似有熔岩在其中流淌，说话的声音都变了，一字一顿，古奥威严。
“告诉我，你会流血吗？”
十八根触手齐齐颤抖，狂笑声充斥天地之间。
他在威胁它？
他竟然在威胁它！
龙蛭又气又乐，昏黄眼珠中露出凶残的光。
“你尽可以试试。”
玛德，那个女人威胁它也就算了。
现在连路边的阿猫阿狗竟然也敢威胁它……
真他妈滑天下之大稽！
不给你点厉害瞧瞧，你怕是不知道蛭王爷有九只眼！
恐怖触手再度袭来，这一次，它速度缓慢，却带着无上威势，像是不可避免的命运。
夜未艾若是逃开，凉宫秋就会在痛苦与绝望中死去。
若是不逃，就会两人一起在痛苦与绝望中死去。
夜未艾神色淡漠，不逃不避，反而挥舞长戈，迎面而上！
男孩在触手面前渺小得像是路边野草，好像随便什么都能将其拦腰折断。
戈刃同妖魔碰撞，爆发出极耀眼的光芒，好似神明降临的前兆。
天空一声巨响，救主闪亮登场，阳光重临大地。
高挑御姐身穿干净的白衬衫，打着领带，神色慵懒。
不过瞬息之间，没人看到发生了什么。
刚才还不可一世的大妖魔，转眼就全身血肉模糊，陷入濒死。
凉宫秋露出虚弱的笑容，浑身松懈下来，妖魔虽然还没死透，但已经没什么好怕的了。
大佬来了，就安全了。
夜未艾楞在原地，不敢相信如此强大的妖魔竟被一击击溃。
见到凉宫秋的模样，御姐皱起眉头：“我说过的，猩红合剂只能用一支，多了会死的。”
凉宫秋凄凉一笑。
“那为什么要给我们配备两支呢？”
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特务官本就要冒着生命危险去拯救人类啊。
御姐顿了顿，差点被唬住。
“我记得单兵配给就是是一支来着。你是不是偷拿了？”
凉宫秋心虚地移开视线，并吹起口哨。
龙蛭九头九尾缩成一团，像是受惊的章鱼，浑浊的眼珠中满是惊恐，不由地颤抖着念出她的名。
“洛水！！！”
声音嘶哑尖锐，充满惶恐。
洛水小姐转身看向它，露出了和善的笑容。
“呀嘞呀嘞，这不是小龙蛭吗？几天不见，怎么让人揍成这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