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完了这一幕大戏，冯林被紧紧抻着的神经瞬间松弛下来。此时的他，正坐在屋内的小桌前，上半身不停地抽搐着，脸色苍白，连喉咙都有种锁紧的感觉。
在他的身体即将倾倒的一刹那，冯林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右手的五指用力勾住了桌子的一角，指甲都差点要嵌进木头的纹路里。他的视线本应因疲劳而涣散，但眼前出现的那个身影，让他把最后一点气力带着仇恨一起燃烧了起来。
叶灵薇，那个混账！
他挥拳向眼前那个娇小的虚影打去，但眼前一片昏花，拳还未伸出，整个人就几乎要瘫倒在地。叶灵薇看到这一情形，连忙跑上前去，双膝跪地，在他快要失去平衡的时候搀扶住了他。
“怎么了？”叶灵薇疑惑地看着冯林，眼里满是关切和怜爱，她双手捧着他的脸，焦灼得快要哭出来一样。
冯林恶狠狠地看着她，喉咙里发出一阵低沉而诡异的声响：“你.......出卖了我！”
“啊？”叶灵薇怔了一下，腰本能地向后闪去，脸上充满了诧异的神色：“这........发生了什么？”
看她那故作无辜的样子，冯林的内心更加愤怒，面孔如一只狰狞的野兽：“我的影子，你给我剪了.........剪了！”
叶灵薇站起身，向后倒退了两步，如一只受惊的小雀，拼命地摇头：“我不知道，这可能是村长私自做的决定，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该说的都和他说了，他也同意放，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
她的睫毛低垂着，眼里满是委屈，亮闪闪的泪珠不停地在眼里打转。
冯林看到她这个样子，心一下子就软了。毕竟他没什么证据，能证明这事情一定是她做的，可是又不甘心，毕竟自己最后一丝逃跑的希望就这么破灭了。
“要不，我帮你问问.......到底怎么回事？行么？”叶灵薇稍稍抬起头来，怯生生地问道。
“嗯。”冯林没好气地答应道，他脸色铁青，故意扭头不去看叶灵薇。
叶灵薇难过地转过身去，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低头捂着脸，一路小跑离开了。只剩下冯林一个人茫然若失地坐在空荡荡的房间里。
窗外，天空依旧晴朗，一丝淡淡的卷云飘过窗前，阳光透过木制的窗棂洒向地面，和窗外的竹林共同组成黑色漂浮的虚影。冯林痴痴地看着地面，像是悼念亡友一般，低头静默，回想自己已经失去了的影子。
“不行，不能这样结束。”冯林嘀咕着，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挣扎着站起来，跌跌撞撞地跑到屋外，可是刚到房门口，就被门槛轻微绊了一下，还好他及时扶住了门框，像一个弃妇一般失魂落魄地站在屋门口，眺望着远处的大山。
此刻的田野宁静而一尘不染，饱满的阳光照着田里的作物，显出葱郁的绿色，悠长的田埂缓缓伸向远方。这时，一个修长的身影闪进了冯林的视线，像是偶然闯进田园风景画里的旅人。那人抬起头来环视周围，明亮的眼睛如鹰隼般犀利，老远就能让人感受到她的存在。不必说，这一定是萧晴，她穿着深色的绣花衣，匆匆地走在田埂上，像是急着赶去什么地方。
冯林像是看到了诱人的宝藏一般，眼睛都要鼓出来。他疯狂地从山坡上跑下，径直奔到萧晴面前，他本想点头鞠躬的，但不知为何双腿一软，跪坐在了地上。
“萧晴姐，救救我.........”
萧晴的眼里有那么一瞬间的惊异，但很快就又恢复了平静。她的脸上显出一丝难得的宁静温和的神色，轻轻地问道：“怎么了？”
她的声线依旧冷峻，只是那份不经意流露的温情，让冯林的心头微微一热，于是他的情绪瞬间失控，带着几乎求饶一样的语气向萧晴倾诉道，
“我的影子被剪去了，再也回不了家了...........”
直到他说完这句话，才忽然有些后悔，山上的人际关系纷繁错乱，不知道自己这么随意说话，会不会给自己带来杀身之祸。可是转念一想，自己这辈子都只能在这与世隔绝的荒山度过，活了死了又有什么区别呢？
萧晴轻叹一口气：“我以为你是自愿想加入戏班，才在他们面前展示皮影的技术呢.........”
“不，”冯林辩解道：“叶灵薇和我说，只要我能把新的皮影做法推广开来，就不用原来的巫术，也就不用拿人的影子附着在皮影上，我们就都能下山了..........”
“幼稚，”萧晴斜眯着眼俯视他，一脸的不屑：“你可知道，除了用巫术，皮影戏根本是赚不到钱的？”
“哎？”这话冯林还是头一次听说，连忙问道：“怎么回事？”
“你第一晚来的时候应该也感觉到了，用巫术做成的皮影戏，虽然粗糙，但却有蛊惑人心的魔力，”萧晴不徐不缓地说着，语调中没有任何感情和起伏：“如果当晚让你掏钱去看的话，你真的会把身上的钱掏干净给他们。其实他们就是用这样的办法，到附近的村庄去给人家演戏看，顺便掏干净人家的腰包。而你做的皮影，在他们看来就只是雕虫小技，看的人不过图个新鲜，没法稳定地赚钱，所以其实并没什么用。
冯林愣了一下，不安地惊呼道：“那，就相当于把别人放走了，把我留下了么？”
“怎么可能，如果真的把人活着放走，估计警察马上就来包抄这座山了，”说到这里的时候，萧晴冷冷地斜了下嘴角，“所以，我觉得你的选择还是蛮明智的。”
“这话什么意思？！”冯林嘴上这么说，但他似乎瞬间明白了这句话背后的含义，声音也因恐惧而变得沙哑而尖锐，身上冷汗直冒。
“山上偶尔会清理‘不用’的人，如果他们既不会皮影戏，也不会种田，也不能拉人，那就——丢下山好咯。”萧晴轻描淡写地说着，仿佛就像讲一个和自己完全无关的故事。
“天哪.........”冯林只感到自己的脊柱都僵硬了起来，瞳孔呆滞地盯着前方。萧晴看着几乎快要石化的冯林，觉得自己说的可能吓住了她，于是轻叹了口气，舒缓了下凝重的表情，镇定地说道：
“事到如今，说这些也没有用——话说，你应该是叶灵薇的人吧，怎么跑过来求我？”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你就当是一个已经成了行尸走肉的人对你胡言乱语吧.........”冯林双手痛苦地捂着头，喃喃地说。
萧晴轻蔑地从鼻孔里发出哼声：“我知道你对我不信任，因为好像前几天死掉的那个孩子你还认识。我虽然没有亲手杀他，但是这事的确和我有关，是我带的人把他逼下山的。我也承认我这个人不值得依靠，但你要是依赖你的‘保护人’叶灵薇的话，就更麻烦。你也见识过那丫头的心计了，不是么？”
“那还能.......怎样？”冯林无助地吼着，声音含混不清。
“既然你主动找我，那我就再给你支一招吧，”萧晴单手叉腰，眉眼之间闪过一丝动人的神采，表情自信而高傲：“你就在山上大肆教人你所会的皮影就行，逢人就教，不管遇到什么阻碍，教就是了，我估计也不会有人放着你这个老师不学。而且，你必须在这一周之内就尽可能教更多的人，到下一周就不管用了。”
“只要这样就好？”冯林懵懵然地看着萧晴，并不明白她想说的意思。
“没错，”萧晴点点头，顿了一下，一字一句地说：“可是，你遇到的阻碍，会超出你的想象。”
冯林愣在了原地，而那萧晴则飘然而去，只留下了一缕悠长的深色背影。
等他缓过神来时，萧晴已经走出了很长的一段距离，朝着一段狭窄的山路奔去。冯林刚要转身离开时，却发现萧晴回头张望了一下，鬼鬼祟祟的，身子也刻意压低在草丛间，与她平时的举止完全不符。
“她在干什么呢？”冯林心想，虽然这个距离有点远，可是他只要多跑两步，还是能跟上的。
不知道是被哪里涌出来的好奇心所征服，冯林静悄悄地追了上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