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了?冯林见到叶灵薇这个样子,多少有些害怕,他甚至担心是自己惹到了她。
少女轻轻眨了下眼睛,收敛起妖精一样的诡诈神色,眼眸也重新清亮起来。她摇了摇头,淡淡说道:“没什么。”
但是她的神情仍旧和往日有一点微妙的差别,看得出是有事情发生。此时她像是忙着转移话题一样,把头发向后拢了拢,问冯林:
“对了,话说我今天看到村头有几个人在用你做皮影的方式表演,我问了其中一两个,他们说是你教的,这是怎么个情况?”
完了,还是没能瞒过叶灵薇,不过她应该不知道萧晴嘱咐过他的事情,就当什么都不了解好了,反正今天村长也是一副“不知者不怪”的态度,冯林想。
于是冯林就一五一十地全告诉了叶灵薇,包括和愤怒的大汉还有村长的相遇,只是没有讲关于傅崇影和萧晴的事,期间,他也装作一副懊悔的姿态,希望这样可以得到叶灵薇的原谅。
“哦,这样啊,那你还真得小心了呢,”叶灵薇懒懒地说,“‘戏班’选拔每次的名额都不定,大家争着进去。因为村长不容易被讨好,所以手里有没有技术,就成了会不会被重用的关键。你这时候教大家学皮影,就相当于把机密的事情到处乱传,竞争就会加剧,当然有人要恨你咯。”
“呃,那如果都没人教的话,山上不始终就几个人会皮影了么,凭什么标准来选新人呢?”冯林还是十分疑惑。
“我还没说完呢,”叶灵薇打断了冯林的问话:“这些技艺只掌握在少数几个人手里,他们想把这个教给谁就教给谁,一般都是只传自己的心腹,安插人在‘戏班’,这样自己在‘戏班’的势力就会稳固,而且还能逼迫自己安插进来的人向他‘进贡’,捞到不少好处。
可是你把技术教给了不相干的人,他安插的人就要和不相干的人同等竞争,如果万一不相干的人入选而自己的人落选,更稳固的地位,捞到的好处就都没了,人家不跟你玩命才怪。而且新加进来的人会和老成员一起分总账,老成员当然也不希望新晋的人太多。”
冯林不自觉地吐了吐舌头:“天哪,这么复杂的关系,太可怕了。”
“那是,因为你一次表演费就接近一万多,那些普通的村民只能分得‘戏班’分剩下的钱财,一般也就你收入的四分之一左右,在山上的待遇和地位都要差好多,当然会疯抢着要进来,”叶灵薇说到这里的时候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讲道:“你今天惹怒的那个人,应该是山上的申洪涛,他这个人有赌博的习惯,而且逢赌必输。还好是‘戏班’的人,勉强输得起,所以每次他都偷着教人,在‘戏班’安插自己的人手,在教的时候和人家进来的时候都捞好处费,才勉强能过上入不敷出的生活。你这么一教,就没人给他钱了,很快他就要负债累累。”
之后就是长久的沉默,冯林渐渐明白,山上这些表面的“规矩”背后,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萧晴姐虽然是好意,不过这举动太大胆了,她是下一任村长,大家还不敢得罪,自己的话肯定要惹出一些事来,果然还是要收住手,以后更加小心谨慎才是上策。
半晌,气氛渐渐冷却了下来,冯林觉得有点压抑,于是讪讪地问道:
“既然有那么多人在山上捞不到好处,为什么不回家呢?”
“大概是觉得自己还是有希望进‘戏班’的吧,进戏班对我们来说意味着成功,如果进不去,人生多失败啊,”叶灵薇似笑非笑地看着冯林,似乎对他提出的问题相当鄙视:“哦,对了,还有就是实在没什么技能,在山上老老实实呆三年也有进戏班的机会。”
“原来如此,”冯林点了点头:“那这么说,我能这么快进‘戏班’那是相当幸运的事喽?”
“那可是,不知道有多少人好几年都达不到你这个地步呢。”叶灵露出了赞许的笑容,翘起的嘴角显出一丝得意和满足。
冯林的心底突然涌出一种强烈的自豪感和成就感,这在他以往的生活中是从来没有过的。从小,他就被人不断地与做艺术研究的父母比较,无论他做得多好,总有人希望他能做得更突出,这让他感到十分心累。
也许就这么一直呆在山上也是蛮好的,至少能被人认同,冯林突然这么觉得。
这个念头一出来,冯林就立刻想到了萧晴警告他的话,然而具体说了什么,他都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
冯林沉默了许久。
过了一会儿,叶灵薇放松了掩饰,又恢复到之前那种可怕的状态,这令他感到毛骨悚然。也许是为了挑起这个话题,让她稍微注意下,冯林装作关切地问了一句:“看你今天有点奇怪啊,怎么了?”
“山上马上就要发生‘大事’了。而我,打算借着这个大事,扭转我的前途命运。”叶灵薇幽幽地说,她脸上的表情意味深长。
冯林刚要开口,叶灵薇却走到他眼前,把手指按在他的唇上,示意他不要多问。冰凉手指的触感令他头皮发麻,他迅速克制住所有的好奇心,保持缄默。
吃过饭,叶灵薇离开了,说是要为了明天公布戏班新人选的事做准备,临走之前,她嘱咐冯林,虽然他已经被“戏班”“内定”,但明天的选拔至少要走个过场,让他稍微准备下皮影戏的事。
冯林打了会儿游戏,就开始认真准备皮影,直到晚上睡觉。
一夜无梦。
现在的他只想彻底放空,反正自己已经是被命运垂青的人,想那些乱七八糟的又有什么用呢。
再睁开眼,天还是黑的,这让冯林产生了错觉,以为自己是在半夜醒来的,直到外面传来淅淅沥沥雨水敲打竹叶的声响,伴随着隆隆的雷声,他才意识到是外面下雨了。
冯林打开窗户,外面一片漆黑,只是在偶尔的时候天空闪过一道耀眼的电光,让人能勉强分得清天地的界限,一瞬过后又化作了乌黑一团。山上的一切,仿佛都被笼罩在这一片迷蒙的烟雨中。
冯林想起今天是“名单”公布的日子,自己还要表演皮影戏,于是他下床去找叶灵薇,可是在屋里转了整整一圈,也没见到她的身影。
直到这圈转回来,冯林才发现,自己屋里的桌上多了一张纸条,估计是因为屋里太昏暗了,他没能及时看到它。
他打开了灯。
纸条上写着:地点在上次庆典的大堂,我先过去帮忙了——叶灵薇。
冯林收拾收拾皮影的道具,拎着箱子走去了大堂。
令他惊讶的是,整个大堂灯火通明,与外面晦暗的风雨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正中的天顶灯发出金黄炫目的光彩,墙上所有的孔隙都插满了烛台,澄明的烛火与吊灯交相辉映,给大堂染上了华美而瑰丽的色彩。大堂里一切都被摆设得整整齐齐:村长坐在南面那一排桌椅的正中央,在他的面前不远处是一架小小的戏台,透过戏台半透明的纸幕,只能勉强看清村长模糊的脸,完全看不出他的表情。其他的桌椅围绕村长放置,整体看去,像是缺少了一横的“口”字型,那缺少的一横正对着门口。
冯林尴尬地看了看沾满泥的双脚,觉得自己与这种庄严宏大的气场完全不符,但当接待的人帮他放下皮影箱时,他才发现,由于下雨,这里每个人的状况基本上都很狼狈,不是被雨水打湿衣服,就是身上脚上沾满了泥。但是坐着的人正襟危坐,站着的人肃然而立,每个人都像是在迎接一场神圣的盛会,凝重的气氛悄然弥漫。
冯林战战兢兢地跑到一处角落里的座位坐下,等待着盛会开始。过了一阵子,人聚集得差不多,就见村长在座位上轻轻一扬手,宣布道:
“开始吧!”
说是皮影戏的选拔,但是在冯林看来,却和才艺表演选秀差不多,由于这边的皮影戏大多数还是依凭巫术,影子的所有者能做怎样的表演,体态如何,算是很重要的选拔标准。当然期间也有一些舞蹈和武术都不突出的人,他们就临时学了冯林教的皮影戏,用纯技术表演皮影,但大多数做得十分拙劣,看出来是现学现卖。
冯林耐着性子看完了其他人的表演,终于轮到他自己了。其实就算不是内定,他随手摆两招,基本上也完杀他那些所谓的“学生”,但总归要表示下自己诚恳的态度,于是他拎着皮影箱,走到了戏台正中央。
这时村长却突然站起来,手对着冯林一挥,说道:“你不用演了,反正我也录了你了。”
虽然被录是意料之中的事,但这种情形还是让他有些吃惊。叶灵薇并没有说自己不演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