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晚,中东地区某个小镇的酒馆中,几位大叔正围坐在酒桌前谈笑风生。其中一名仅从外貌就能轻易分辨出不是本地人,却还是说着一口流利的本地语言,甚至一度主导着话题的走向。
这时,他口袋中的通讯器响了起来。男人和酒伴们打了个招呼,一路走到酒馆外才摘下了兜帽,露出一头浅棕色的卷发。
他把通讯器挂在耳朵上,换了另一种语言开口道:“晚上好啊伊奈帆,其实我也准备要联系你了呢。”
“晚上好,玛兹鲁卡先生。上次由于情况紧急没有好好打招呼,地球生活过得愉快吗?”
“很好哦,大部分地球人都很热情与善良,只要自己的性格比较好,他们是不会计较你过去是一名火星骑士的。”
“看来是不需要我们再担心什么了呢。那么上次拜托你的事情进展如何了?”
“放心吧,我已经安插了手下潜入阿克因斯伯爵的扬陆城内部,只要你们能顺利进入扬陆城,他们就会来接应并帮助你们救出女王殿下。”讲到这里,玛兹鲁卡却叹了口气,“另外,扬陆城的内部地图和女王殿下的关押位置,还有量产机的详细数据,我也拜托在南美洲活动的一个人调查清楚了,只不过她强硬要求当面把资料交给你们,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
“我们?”
“嗯。你,界冢伊奈帆,和斯雷因·特洛耶特。”
“……明白了,我答应这项请求。” 短暂的沉默过后,伊奈帆爽快地回答道。这样反而让玛兹鲁卡有些意外。
“你不怀疑我们吗?”
“知道斯雷因的存在却不会公诸于世,也不用来威胁我们,这样的人不可能会是敌人。”
“原来是这样吗……”
“嗯,很抱歉这次麻烦你做了这么多,和自己的同胞作对一定会感觉很别扭吧,实在是很感谢你。”
“没事没事。”玛兹鲁卡笑道,“那些不能正视现实,仍然活在虚伪的贪婪梦想中的火星人,身为骑士的尊严早已损毁殆尽,已经不能算是我的同胞了。所以让他们认清现实,是我应该做的事。”
“……”
玛兹鲁卡抬头望天,浩瀚的夜空星光璀璨,这是绝对不会在火星上看到的绝美景色。
“那个人的会面地址我一会就发过来,你们放手去干吧,祝武运昌隆!”
地球联军经过连续几天的长途跋涉后终于在南美洲登陆,为即将到来的战争做着最后的准备。伊奈帆得到马克芭蕾吉大校的许可后带着斯雷因一同前往与神秘人的会见地点。
确切地说,是变装后的斯雷因——头发变成了金色的短直发,眼神也变得柔和了许多。
“没想到这样子也挺适合你。”身着便装的伊奈帆看了他一眼后,率先坐进了轿车的驾驶座。
“这是当然的吧?如果没有固定的模仿对象,光学迷彩会自动选择最适合自己的样貌。皇室成员的设备向来都是无可挑剔的。”
“那你可要好好谢谢她。”
“我知道。”
斯雷因坐进副驾驶,默默系上了安全带。
伊奈帆口中的“她”毫无疑问就是蕾穆丽娜公主。连情商不足的少年也在短短几天的相处中察觉到,她的一切行动都以斯雷因·特洛耶特为基准,就和斯雷因的一切行动都已瑟拉姆小姐为基准一样,甚至更加执着。
这终究是无法逃避的事,你到底会如何处理好这两份一样沉重的感情呢?
于是,伊奈帆第一次开始思考一直伴随着他的重要问题。
我对瑟拉姆小姐的感情,又是怎么样的呢?
仅剩的右眼微眯着,涌动的思考回路却找不到答案。
“怎么了?”斯雷因及时打断了他的思考。
“……没事,我们出发吧。”
汽车在一座偏远的村落中停下,伊奈帆和斯雷因按照地址找到一家平房。房门虚掩着,两人对视一下后推门而入。
这似乎只是一间极其普通的住宅,客厅正中摆着一张方桌,桌前已经坐着一个人。他用上衣的兜帽罩住了脸,连性别都不能分清,看上去似乎早已等候着了。
成熟的女性声音从兜帽中发出:“你们终于来了么?请坐吧。”
神秘人向他们伸出了手,两人就在她的对面坐下了。
“黑发的少年是界冢伊奈帆吧?那么另一个孩子就是斯雷因么?请务必把你的真实面貌展现出来。”
果然是冲我来的么?斯雷因咽了口唾沫,解除了光学迷彩,耀眼的白光一时间填满了整个客厅。
“……那么,我也会向你们坦诚相待。”
她缓缓放下兜帽,辨认其面容的斯雷因由于受到震撼,瞳孔不断缩小着。
漆黑的长发、齐眉的刘海、以及凌厉的眼神——斯雷因曾在照片中见过此人,她是火星与地球一期战争的导火索之一,自己的养父扎兹巴鲁姆伯爵的未婚妻,沃蕾茵子爵。
“……沃蕾茵子爵!你不是在Heaven’s
Fall中——”
“死了吗?”沃蕾茵打断了斯雷因的话,“我的铁甲骑兵由于反重力装置受到时空扭曲的影响无法行动,我只好抛弃机体独自逃离。爆炸的冲击波把我震飞到海里后我便失去了知觉,醒来后自己已经躺在了整洁的床上。”
“是地球人救了你么?”伊奈帆问道。
“嗯,我被冒险出海的渔船救下,第一时间送往当地的医院,总算是捡回了一条命。”沃蕾茵挽起袖子,向二人展示大片触目惊心的伤疤,“因为伤势过重,治疗过后我被转移到地球人的住宅中休养了很长一段时间才能勉强下床走路,但他们一直都在细心照料我,从来都没有抱怨过什么。”
“他们知道你是火星人么?”
“……我不清楚。虽然逃离的时候穿着军装,但是Heaven’s Fall的消息似乎被完全封锁了。所以我在静养中途主动告诉了他们自己的来历,可是他们不为所动,依然像家人一样照顾我。”
讲到这里,沃蕾茵的眼神柔和了许多。
“你的运气不错,地球人可不都是这么善良的。”
伊奈帆瞟了斯雷因一眼,他似乎仍未从惊讶中缓过来。
“或许吧。康复以后,我明白自己不能一直这样混下去,于是提出想要工作。他们同意了我的要求,但不会把繁重的劳动派给我做,完全把我当作家人对待。这样的生活持续了十四年,直到——”
“火星与地球之间的战争再次爆发了。”那时候的记忆又在伊奈帆的脑海中浮现出来,“不过那个时候的你已经完全没有战斗的欲望了吧?”
“我用十四年的时间感受着地球带给我的一切,深知如此优雅的一颗星球是不能靠侵略战争这种粗暴手段夺取的。比起静观其变,我更想知道以自己特殊的身份能否还做些什么……”
“你没有想过要回到火星么?”
“休战期间地球上几乎没有薇瑟帝国的人,和火星方面取得联系自然是不可能的。战争再度爆发后,虽然可以凭借启动Aldnoah驱动的能力向帝国军表明身份,但我在公共广播中看到了演讲中的扎兹巴鲁姆伯爵,他的眼神让我感到心寒。”
沃蕾茵的眼神变得黯淡,看来对自己昔日的未婚夫仍抱有感情。
“战争期间我除了偶尔给地球联合军提供一些情报以外再没做过什么有价值的事。帝国军战败撤退以后,只有整个美洲仍然被火星骑士占据着。于是我告别了恩人,来到这里一边搜集情报一边等待自己能派上用场的一刻。”
“和过去的同僚作对,你不会有任何想法吗?”
斯雷因终于抛出了自己的第一个疑问。
“从许多年前开始,火星的环境就在不断恶化,可是薇瑟帝国的第二代皇帝基尔泽利亚依然固执地将Aldnoah的力量一味投入到工业建设中,然后煽动火星人民与骑士将不满的矛头指向处处针对帝国政权的地球,当群众的怨恨积攒到一定程度时,战争也就在所难免了。现在想想,真是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受到那种言论的影响,实在是太狭隘了。所以,现在的我早已不再效忠于薇瑟帝国。让依然处于混乱的同胞得到清醒,以及守护自己的心爱之物,我问心无愧。”
沃蕾茵看向斯雷因,眼神回归凌厉。
“一个在地球上生活多年的火星人的故事已经讲完了,接下来轮到你了,斯雷因·特洛耶特。”
斯雷因不敢直视那能洞穿人心的眼神,内心不断动摇着:“……沃蕾茵小姐既然已经知道我还活着,想必也对我调查了很多事吧?”
“任君想象。”
“那我还是自觉一点吧。”斯雷因站了起来,向沃蕾茵深鞠一躬,“我很抱歉,您的未婚夫——扎兹巴鲁姆伯爵,是我亲手害死的。”
沃蕾茵闭上双眼一言不发,尴尬的沉默冻结在了空气中,如同深陷浓稠的胶水中让人动弹不得。
“这是你们需要的资料。”她掏出两张纸放在桌上,“一份是阿克因斯伯爵扬陆城的内部结构图以及艾瑟依拉姆殿下的关押地点,另一份是量产型机甲的各项数据。虽然是量产机,但我劝你们还是不要小瞧了它们的威力。”
“……沃蕾茵小姐?我——”
斯雷因诧异地抬起头,很快就被对方打断了。
“你想问我为什么不训斥你么?”沃蕾茵将资料推到他们身前,“道理很简单,人死了不能复活,我再怎么怨恨你也无济于事。你也是为了守护心爱之物才会痛下杀手,换做是我也不会因为关系到人命而犹豫,所以我更没有资格责怪你。”
“但是扎兹巴鲁姆伯爵收我为养子……”
“不要再说了。”沃蕾茵也站了起来,“听到你一句发自内心的道歉就足够了。我不会怨恨你,但也不会原谅你。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贬低自己,不如早作准备去击碎他们无聊的野心,好向我证明自己没有白白信任你这一次。”
女人绕过桌子替他们打开了房门,第一次向两人露出了微笑。
“好好把握住这次机会,想清楚自己到底应该做什么,祝福的话我就不多说了,祝武运昌隆!”
“谢谢你!”伊奈帆和斯雷因同时点头,踏上了自己最后的征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