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叔叹息完，听到钟聿的话，没有作声，而是先往幽蓝的天空看了一眼。
“打从一开始，我就没有打算瞒着你，这里的确不是说这话的场合，若不是你执意——”
“我管你！”钟聿一声大吼，欺步上前，“谁知道你出去以后，会不会随便扯些鬼话骗我！”
此刻两人的状态似乎调转了过来，刚才着急的还是林叔，现在则轮到钟聿坐不住钓鱼台了，一点没有刚才的悠哉样子，她攥着拳头，已经走到了林叔面前。
“把我妈妈的事情告诉我！不要骗我！！”
林叔只是将视线微微下移，直视钟聿的双眼，语气很平淡：“那你逼我现在说，我就必定不会骗你了吗。”
钟聿脚步一顿，神情僵住了。
林叔见状，摇了摇头，往钟聿刚才坐的地方看了眼，“战场分析能力很出色，对形势的判断也很优秀，懂得利用一切资源捏住对方的要害，关键的是，运气还不差。”
虽然那个地方好像是钟聿随随便便找的，但是，却在林叔和驴面人蛇的交锋处的边界线上，不仅能换驴面人蛇最快程度上接应，更关键的是，如果没能和驴面人蛇交涉成功，或者驴面人蛇脑子犯抽对钟聿发动攻击，钟聿也能以最快速度躲到林叔的剑锋之后。
林叔飘在半空中，驴面人蛇则体型巨大，这样的地方，这偌大的一片地方，也就只有区指可数的寥寥数个而已，钟聿能迅速发现离她最近的一处，恐怕有资深经验的人也未必能做到。
进可攻退可守，而且还算准了林叔一定会保住她的安危，说明了她有着强大的战场应变能力。
只是很可惜，“战略眼光上还差了点火候。”
林叔又是一叹。
钟聿这时也反应了过来。
一般来说，普通人遇到这种情况，急急忙忙中一定是编不出来像样的谎话的，可她忘了，她对她妈妈的事情几乎是一无所知，林叔真要睁着眼睛扯鬼话，只要不是一听就能戳穿的屁话，但凡有点逻辑，她是不可能分辩出来的。
“……嘁！”
钟聿站定，低啐一声，垂下了些眼帘。
“那么，你会老老实实的回答我的问题吗。”
这一番话也让钟聿确认了，林叔对她没有恶意，所以她说话不再那么火药味儿十足，软化了不少。
“那是自然，一开始我便说过了，但，你的问题最好不要过于复杂，没时间了。”
既然钟聿转变了态度，林叔看起来也不再想费那个劲去伪装，两眼直直往半空中的某处看，钟聿记得那个位置，刚才他还在空中没下来的时候看的也是那里。
“等一下！你们到底在说什么！还打不打了！！”
“别插嘴！”
随着钟聿的一声低吼，整个空间似乎都晃动了一下，恐怖的寒气从钟聿身上散发出来，以一个扇形，向打断林叔和钟聿对话的驴面人蛇席卷而去，尽管驴面人蛇有着庞大的身躯，此刻竟也被钟聿吓得身子一缩。
“……那，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钟聿对林叔说这话时声音一直在颤抖，没有抬起头。
“幽灵……诞下子嗣后，就会死吗，她，我妈妈，事前就知道生下我会是什么后果吗。”
被头发遮住的眼睛，一直在看着自己的裙摆，没有跟林叔有一点点的眼神交流。
“没错。”
虽然是两个问题，林叔却用同一个答案回答掉了。
听到林叔确定的回答，钟聿的呼吸瞬间停滞。
“……我知道了，谢谢。”
艰难的抬起头，钟聿朝林叔挤出一个笑容。
做完这些，她就像用尽了全身力气般，一连后退数步，瘫坐在地上，抱紧蜷起来的双腿，把头深深的埋进臂弯。
“为什么……为什么啊……为什么要这样做……”
声音似哭似笑。
“我就说嘛……那个跟我只有一点点像的女人怎么会是我妈妈……那这又算什么，那女人不是我妈妈的话，那两年我挨的打不就白挨了吗……我是蠢货吗……”
“钟聿？？”
钟聿的反应出乎了林叔的预料。
“爱的证明？哈……哈哈哈！！蠢货啊，你真是个蠢货啊！能生出来我这种蠢货的你，果然也是蠢货！！你用自己的命换来了我，还说什么要跟他留下的爱的证明？？结果呢？三年还是四年？就找了新欢……你生下我的意义是什么，是什么啊！让我一直到七岁为止全都挨那一男一女两个人渣的打吗！！为什么啊……这样的话……我出生在这世上……不就完全是多余的了吗……”
钟聿依然把脸埋在自己的臂弯中，一会哭一会笑，一会大吼，一会低喃。
最后，只余下细微的抽泣。
嗡——
如山般的威压忽然从钟聿的前方传来。
钟聿抬起头，双眼已经红肿。
从泪水的缝隙中，钟聿看到威压的源头是林叔。
“牛鼻子！有人——”
“我知道。”
他应该是正要往自己这里来，但动作只进行到一半就被什么阻止了。
泪水会让眼睛看到的东西变形，所以，钟聿并没有发现林叔的身体在发抖，也没有去想驴面人蛇和林叔在说什么，她只是在看到林叔后，哭也似的低声问了林叔一句：“林叔……我……是多余的吧……是我夺走了妈妈……夺走了你们的小绘的命……是我……都是我……”
那空洞的眼神，已无半点神采，丧失了所有的希望。
那双眸子，本该如窖藏的美酒般好看，现在，却如稚童用蜡笔简单勾勒出的拙劣画作。
“钟聿！！”
从自己身后响起一声大吼。
机械的转过头去，看到的一个高大壮硕的身影，容貌看不太清，钟聿竟一时半会没有想起来他是谁。
“钟聿。”
等他走近了，钟聿才察觉他是谁。
“李豪啊……对不起……把你卷进这乱七八糟的事情里了……对不起……”
“……我叫孙豪。”
钟聿感觉到，一双大手抚上了自己的头顶。
源源不断的温暖从掌心传来。
“没事了，不要哭，还有我在。”
被这暖意轻抚，无边的疲倦瞬间便吞噬了钟聿，只是片刻，钟聿便歪在了孙豪肩膀上。
可即使眼睛已经闭上，泪水依旧不断从她眼角滑落。
“孙家小子……护好钟聿，她若少了半根毫毛，我要你孙家从淮城除名！！驴头，看好这两人，不要让他们参战！！”
散发着庞大威压的林叔一改平淡腔调，如同一尊魔神，在深渊中低沉怒吼。
不待孙豪回话，数道人影就凭空出现。
钟聿若是还清醒，一定能发现那几道人影出现的位置就是林叔先前一直盯着的地方。
为首一道人影狂笑不止。
“哈哈哈！第九队也不过如此！还没长开的幽灵，我收下了！！”
“老林！快拦住他，这家伙是冲着钟聿——”
嘭！！
狂笑中的那人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倒飞而回，最后，把地面砸出一个巨大的陨石坑般的坑洞。
地面上，林叔已不见踪影。
他出现在了最后一道人影身侧。
“对不住啊，老林，没想到会来那么多人……我没守住。”
这最后一道人影，便是黄警官。
“黄苟，调用你能调用的一切资源，帮我查清楚，过去的十几年里钟聿身上发生了什么。你若是不帮，那我便亲自去查。”
林叔不带一丝感情的话语中，掩藏了无穷无尽的怒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