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聿做了一个梦。
一个晶莹剔透的梦。
梦里，他出生在一个三线城市的普通家庭。
父亲是上市公司的上班族，母亲是自由设计师兼家庭主妇，哪怕刚刚在城里买了房子定居下来，家里也依然小有积蓄，衣食无忧。
父母偶尔会吵架，但是马上就会和好如初，然后当着他的面秀恩爱。
他很喜欢去楼下找一个姓林的叔叔玩，林叔叔家有一个小女孩，特别喜欢毛驴，讨厌蛇，样貌好像永远也长不大。
在父母的培养下，他的三观很正，是个嘴巴虽然碎了点，但乐于助人的好青年，身边总有一群能随便开玩笑的朋友环绕，也曾有不少女生对他表达过爱慕之情。
和同班的同学比起来，他家的家教虽然有点严，但是父母也没有将“一定要成为精英”这种想法强加到他身上，而且除非是犯了错，从来不会打骂他，他们只希望他开开心心的长大，然后尽量不要找个男朋友成家立业就够了。
不过从幼儿园一直到高中，他身边总是会出现一些怪人，不是带着长剑短刀之类的冷兵器模型去学校，就是会念叨一些听起来就很玄幻的词语，像什么灵气啦、阴灵界啦这些。
就这样无病无灾的长到成年，他也考上了本市的一个普通大学，认识了一个叫孙豪的朋友，这家伙还有个未婚妻，特别喜欢在他面前撒狗粮。
每次周末，他都要赶回家里吃妈妈做的早饭、午饭和晚饭。
他觉得世界上最幸福的事，就是爸爸下班了之后，一家三口一起吃晚饭的那段时间。
……
……
然后，她醒了。
鼻尖充斥着不再是糖醋鱼和红烧排骨的菜香，而是消毒水的刺鼻味道。
眼睛不知道为什么，很疼，努力的睁开眼，她看到的是一片白色。
那是一个白色的灯，在斜上方，嵌在白色的天花板里。
“不认识的天花板……”
从喉咙里流出的音色带了点沙哑，但依然清脆动听，像百灵鸟，也像山间流淌的清泉。
并非是记忆中那带着磁性的男性嗓音。
更像是十几岁的女生的声音。
“我的声音……怎么……”
钟聿摸向自己的喉咙。
入手的是一片光滑。
自己的肌肤，触上去时如同抚摸一块超高级的布料，让她不由自主的想要多摸几下。
“不对！不是做这事的时候！我得先——”
她连忙支起上身，令盖在她身上的白色被子滑落，也令散在她脸颊两侧的发丝垂至眼前。
盯着自己身上多出的一对起伏，以及发梢越过锁骨的灰黑色柔顺长发，钟聿陷入了沉思。
伸出手，移至那对起伏之上，揉，捏。
“嗯啊~~”
脸上迅速产生热意，钟聿赶紧把自己柔嫩的小手放下。
那自尾椎骨一直窜到天灵盖的过电般酥麻感，向她说明了这对不大不小、约莫有A到B那么大的良心，是真的长在她身上的。
“难道？！”
把被子一掀，钟聿朝自己小**方探去。
“没，没了……”
刚刚还泛红的小脸立马变得煞白。
“发生什么事了，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这时她才注意到四周的环境。
房间不大，除了自己身下这张白色的单人床，旁边还有一张，不过那张床现在是空的，床上什么都没有，两张床之间各有一个帘子，好像完全拉起来之后能把各自的床完全罩住，形成一个封闭的小空间。
床尾到墙壁中间是走道，每张床的床头上方都有一个数字，并配了一个窗头柜。
“医院？！我怎么会在医院？？”
这配置毋庸置疑，是个双人间的病房。
“爸？妈！怎么回事，发生什么——”
她该不会是被拉到泰国了那啥了吧！！
啪——
灯忽然灭了。
“又跳闸了？老林！不是我说啊，你这诊所怎么回事，光是我碰见的就不下一百次了吧？消防真的验收了吗？消防要是不合格诊所可不给开啊，赶紧检查检查，不然小心我报到局里啊！”
“……”
门口传来了两个人的脚步声。
“……唉。老林，你别这样，钟聿的事，你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啊，她那个混蛋父亲已经魂归冥府了，你再生气也没用，倒不如想想怎么替钟绘补偿一下她吧，这些年，真是苦了这小丫头了，七八岁的时候就要在巷子和狗抢吃的，真是……”
“冥府？呵！！他就是去了冥府，我也要把他揪出来打到形神俱灭永不入轮回！！小绘，小绘她那么爱他，一片真心竟给了他，一个人渣！！”
“老林！冷静！小声点，小声点！钟聿那丫头还没醒过来呢！！”
其中一个和林叔叔的声音一模一样，但是，钟聿这十几年从来没听过林叔叔像今天这样怒气冲天。
但是，等一等。
“林……叔叔？”
这个称呼好别扭，好像直到刚刚才第一次从她嘴里说出来似的。
而钟绘……的确是她妈妈的名字没错，可为什么，听起来这么陌生？
还有什么混蛋父亲，这又是怎么回事？她爸爸做了什么坏事吗？林叔叔旁边的那个人为什么要这么说他！！
黑暗中，钟聿的脸上逐渐浮现出痛苦之色。
在她的脑海中，那个温暖的三口之家逐渐褪色，变成了腐臭、蛆蝇遍地的巷口。
“冷静？你让我怎么冷静！！一个孩子竟然被生父虐待到差点残疾，最后还沦落街头，跟野狗抢那么一口吃的！！你们这些公家的人都是干嘛的！！”
“……虽然当时我还没调任到这里，但是当年这座城是什么情况，你我应该都知道，公家的确难以出手整治，后来虽然解决了，但是像钟聿这样的孩子，的确是个遗留问题，上面早就交代下来了，会彻查当年的所有案子，你放心，我也会盯着，那些渎职的人，一个都跑不了！我们一定会给你，给民众一个满意的交代！！”
“呵，但愿如此。”
房间外的对话暂告一段落。
与此同时，房间中最后一点余光也消失了。
与房间一同暗淡下去的，还有钟聿双眼中的神采。
啪。
一双手，无力的从被子上滑落，坠在床上。
她想起来了。
她是钟聿，但却不是那个有着温馨的家的钟聿。
她，是个刚刚从男变女的怪物，并且因为自己的诞生，夺走了自己亲生母亲的性命。
啪。
灯重新亮了。
门，此时也被轻轻推开，两个大男人，努力控制自己的动作，轻手轻脚的走进房间。
进入房间的那一瞬，林叔和黄警官齐齐怔在当场。
他们看到的钟聿，螓首微垂，半倚在床头，头发虽然很柔顺，但却泛着不健康的灰黑色，眼睛不知道看着哪里，许久都不动一下。
听到动静，钟聿的眼睛才微微一动，但目光也仅是在他们身上停留了短短的片刻，便又返回到了原本的角度。
那对暗红色的眸子里，没有半点生机，如同将死之人。
为什么，要让她做刚刚那场梦呢。
为什么，要让她做那场，那么真实，那么温暖的梦呢。
太过分了啊。
体会过了那样让人绝望的温暖，要让她怎么面对如此寒冷的……现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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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可以忍受黑暗
如果我不曾见过太阳
然而阳光已使我的荒凉
成为更新的荒凉
——艾米莉·狄金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