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中的繁星,在以肉眼难以察觉的速度向西推移。
在这过程中,月亮渐渐隐去身影,仅靠余下的星光根本不足以照耀大地,使得这凡间陷入了最为深邃的黑暗。
钟聿手里拎着一个袋子,七绕八转,走进一片“废墟”中。
这里不是主城区,不过严格来说也算不得是郊区。
以前这一片发生过不少命案和恶劣事件,再加上没有被纳入城市规划范围,以及一些暧昧的原因,各项基础设施乱七八糟,早已荒废下来。
再加上搬的搬走的走,曾经众多的住户现在已只剩星星点点,散落在小区数比住户数还多的偌大范围内,余下的部分则成为了垃圾和蛇虫鼠蚁的乐园。
森冷的氛围,近乎危房的建筑,糟糕的环境,就连来淮城打拼的外地打工人都不愿租住,过不了多久恐怕就会被那些喜欢刺激的所谓“鬼屋探险者”找到吧。
距离城区没有多远,但城市的灯光却无法辐射到这里,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墙,把这里与城区隔离开来,一个是繁华的世间,一个是阴森的鬼域。
谁知道依然坚守在这里的“钉子户”是因为什么不愿意搬走的。
路过一个被流浪狗所占领的巷口时,钟聿的脚步停了下来,看了眼被一群狗护在最里侧的“狗王”。
“呵,混得不错啊你这哈巴狗,还把我的窝也占了,能耐了。”
低语惊醒了外侧的犬只,在最外面的几只狗瞬间站起来,两只前爪扒在地面,前半身伏在地面,喉咙里发出阵阵低吼,鼻子皱出一道道皱纹,尖锐的牙齿毕露。
但是它们的眼睛里,却映不出除了断壁残垣和满地垃圾之外的任何事物。
哪怕钟聿刚才就站在它们面前不到三米处。
左看看右看看,这几只狗有些迷惑。
“哼,傻狗。”
冷笑一声,钟聿重新抬起脚,走了过去。
当钟聿身影消失的那一瞬,“狗王”突然睁开眼,抬起头,往钟聿刚刚停留的地方嗅了嗅,然后眼睛看着钟聿离去的那个方向,静静凝视良久,最后,才重新趴回去。
熟练的在垃圾堆和巷口间穿梭,钟聿来到生锈栅栏门前深吸了一口气。
“熟悉到反胃的臭。”
撇撇嘴,她小心的躲开门上的尖刺,从缝隙中钻进去。
从外面看,栅栏门后的老旧小区没有任何灯火,但是明显比路过的其他建筑要整洁不少,垃圾堆更是看不到。
最终,她在一户两层的小平房前面停下。
叩叩叩。
先是把房门敲响三声后,然后把手里的袋子放下,走到门边靠墙站住。
门后没有任何动静。
钟聿耐心的等了几秒,然后再次敲响房门。
叩,叩叩。
还是敲三下,但是节奏变了。
“谁。”
突然响起的声音很警觉,也有点苍老,可能是个老婆婆。
钟聿没有回话,又等了几秒。
叩叩,叩叩,叩叩。
这次敲了六下。
敲门声刚停下来,屋里就啪的一声亮起了灯,不甚明亮的光线从门框里漏出了一点点,接着是起床穿鞋的动静。
听到这动静,钟聿腰一沉,打算快步离开,但步子还没迈出去就忽然想到了什么,停下脚步,重新靠墙站好,两手抱胸。
吱呀——
缺少润滑油的门轴在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后,金属防盗门开了一条缝。
“钟聿?”
门缝后的老婆婆什么也没看到,于是把门又开开了不少,开到一半,感受到门板上的阻力,这才探出小半个身子。
那是一个约莫七十多岁的老婆婆,头发尽白,身材精瘦,手脚动作却和三四十岁的人一样利索。
四下望去,没有半个人影。
在婆婆眼里,这一片只有地上的那袋东西是多出来的。
袋子里的是压缩饼干,还有几小包火腿肠。
“小兔崽子,我都一把老骨头了,给我买这些有什么用,嚼又嚼不动。”
嘴里不满的哼哼两声,婆婆却宝贝似的把它抱到了怀里。
料到婆婆这个反应,钟聿嘴角一撇。
“怕你哪天摔断腿出不了门,把你这老东西饿死在屋里。”
婆婆猛的转头看向钟聿所在的方位。
没有任何人。
紧皱着眉,婆婆空出一只手揉了揉眼睛,已有些泛浑浊的双眼,看到个模模糊糊的透明人形轮廓。
长发,穿着裙子,个子没多高,一眼就能分辨出来是女孩子的身影。
一阵阴风吹过。
远处是几声流浪狗的低声呜噎。
空气中的温度好像突然下降了好几度。
如果是常人,绝对会大呼着闹鬼了之类的话,然后一把鼻涕一把泪,在地上跌好几跤后,撞倒一大片垃圾堆后逃窜出去。
“哈哈哈!”
但是婆婆却突然大笑出声。
哪怕这老婆婆牙齿缺了,笑起来也像没上油的齿轮发干发涩。
“小兔崽子,到底是栽了吧,死在老婆子我前头了!”
“哼,老子还没死呢。”
“就当你没死吧。怎么,吹的哪门子邪风,半夜来找我?不知道半夜不敲寡妇门吗,童子鸡?”
“我呸,老不死的,说话还是这么难听。”
“你爱听不听。”
老婆婆哼唧一声,手在门槛上拂了几下,一屁股坐上去,从怀里摸出袋压缩饼干,撕干,费劲的咬了一小块下来,咔嚓咔嚓的嚼着。
“找着你那混蛋老爹了吗。”
嘴里吃着东西舌头也不闲着,老婆婆跟钟聿有一搭没一搭的搭着话。
“找着了,白.粉子磕嗨了,跟他那小女友干架引了警察,抢了枪把自己毙掉了。”
“哈哈,你亲眼看到了?”
“没有,干趴了那地界的头头,从那家伙嘴里抠出来的。”
“那可惜了。”
“嗯。”
咕嘟一声,老婆婆咽下嘴里的饼干,嘴巴又往包装袋那里凑去。
“少啃点,就那几颗好牙了,给崩坏了你就吃豆腐去吧。”
“哟哟哟,到底是长成大闺女了,知道关心老婆子了。”
老婆婆瞥了眼钟聿的披肩长发和裙子,笑得有些阴阳怪气。
“哼,老子是男的。”
“拉倒吧,我当年从狗嘴里把你扒拉出来的时候看你就不像个男娃,你要是男人穿个棒槌的裙子,别跟我说外面的男人都成阉鸡了,油头粉面的比大姑娘还白嫩。”
“随你怎么想,老子说是男的就是男的。”
“……”
“……”
两人间陷入了沉默,但是谁也没想要打破这份安静,一时间,只剩下老婆婆的咀嚼声。
“我给你安排的那家福利院,没虐待你吧。”
半晌,老婆婆装作不经意的补了句。
“供我上到了高中,平时还有点零花钱,加上我打工攒的,考上了大学。”
“怪有能耐吗,我还当你会当一辈子野崽子。”
虽然语气很不屑很阴阳,但老婆婆眼角却泛起几丝笑意与自豪。
“老东西。”
“干什么。”
“你为什么能活到现在。”
“管他为什么,能喘一天气就吃一天饭,阎王爷啥时候把我收走啥时候算,成天想那些扯逼的事干什么。”
婆婆说的很轻松,内容也很糙,很低俗。
但,却充满了豁达。
“……”
钟聿沉默良久,嘴角才慢慢上扬。
“老不死的东西。”
“哼,早死的兔崽子。”
两人各骂了对方一句后,一齐笑了起来。
大概是笑累了,钟聿不再靠墙,站直身子。
察觉到了动作,老婆婆收起了饼干。
“要走了。”
“嗯。”
“投胎投个好人家,别再像这辈子一样,遇到个混账爹了。”
婆婆到底还是把钟聿当成了鬼,头七时还阳,到她这里看她来了。
“彼此彼此,趁还有几口气,赶紧积点德吧,不然小心你投的胎还不如我好。”
钟聿也没打算解释,径直离开了。
哪怕知道婆婆一直在后面注视着自己,钟聿也没有回头,最后,消失在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