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问。
如果有一天，你的朋友突然告诉你，他们其实是地球人，而你是来自外星的外星人，你的家乡在召唤你，你会是什么反应？
一定会比朝夕相处了四年的室友一夜之间变成了妹子说喜欢你还要震惊吧。
“哈？”
钟聿就是这个反应。
“等等等等……”
揉揉眉心，钟聿一时有些接受不了这个说法。
比起她从一个五官端正，三观起码有个一两观正常的有为男青年，变成跳起来都未必有一米六五的小萝莉，还能凭空摸出匕首、一刀把人戳成灰的事情，她其实是个外星人，或者说“界外来客”的说法……
反倒不那么魔幻，更容易让人接受些？
但是，为什么心里这么焦躁？
就像是裹着棉服在四十二度摄氏度的室内做烧烤，浓浓的油烟和滚滚热浪几乎要把主烤官热疯过去的焦躁。
黑影所诱发的剧烈心悸感隐隐想要再次冒头。
总有种，如果让笨驴继续说下去，她现在拥有、以后想要拥有的生活就要彻底破碎的预感。
哪怕目前的生活状态，跟她所期望的平和完全不搭边。
哪怕，每天不是遭遇事件就是在遭遇事件的路上。
哪怕，三天都睡不上一个完整的觉。
哪怕，变成这种优柔寡断的女儿家模样，变成生物学上是她父亲的那家伙最讨厌的女儿模样。
但是她真的喜欢在这个模样结交到的，可以被称作“朋友”的那些人啊！
钟聿攥紧拳头。
她不想这样的生活离她远去。
“……现在时间紧迫，这些等我们之后再说吧，现在要紧的是先跟牧姗她们汇合。”
她的语气，带上了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冰冷。
“我当然知道说起来很长很长，很耽误时间，但是如果不让你知道，你接下来怎么保护好自己——”
“不对。”
钟聿低沉出声，止住了笨蛇继续说话的念头。
只见她那洁白的牙齿紧紧咬住，拳头比刚才攥得还要紧，浑身忍不住的颤抖。
“不对不对！”
比起这些，她察觉到了一件更加恐怖的事情。
在刚刚变成女孩子的时候，她是急着要变回男人的吧。
因此，她才会在出校门的时候碰上孙豪，才会乘上那辆见鬼的公交车，才会遇到月莹和林叔……
虽然在短短几天内就发生了足够让网文作者写出十几万字小说的超多事件，虽然每一件都极大的消耗着她的心神，让她无暇顾及其他，但是，林叔当初拿变回男性这件事诱惑过她吧？
为什么她会这么快放弃这个执念？
诚然，有被孙豪那个混蛋气到的原因，有被车轮战了两个月极度劳累的原因，但是，但是……
低下头去，将表情掩藏在阴影中，指甲嵌入手心滴下鲜血，牙齿用力摩擦的声音从钟聿嘴巴里传出来。
小时候因为被欺负，被逼着套上裙子，被那个男人撞见，然后被他见到怪物了一般疯狂用腰带抽打将近十分钟，差点死掉后，她就对一切女性化的东西极其恐惧才对！
哪怕随着时间推移和社会毒打，让她能够收敛对外界女性的负面情绪，但有一次，“他”在做卸货工，被女工人开玩笑似的别上一个女式兔子发卡，她狂暴的把发卡连着头发一起从头皮上扯下的情景以及糟糕体验，无论如何都不会忘掉。
她看向了自己的身体。
现在，她正穿着妈妈为她做的连衣裙，脑后披散着丝绸般的长发。
也就是说，从变成女孩子的最开始，她就不正常了。
最可笑的是，她居然悠然自得的保持着这个模样，保持了将近三个月。
本来她是要催促着笨蛇带她返回阳间界的，但现在，她无论如何都无法向前迈出哪怕半步。
“糟……”
身体的颤抖愈发强烈，几乎要抖成一团。
明明知道不能继续思考下去，但她的思绪却无法控制的不断深入。
她，真的还是她吗。
现在的她，还是“钟聿”吗。
之前的“钟聿”，可是一个相当自私而又冷血的人啊，如果是“钟聿”，绝不会做出她现在的行为出来。
想要跟牧姗汇合的想法，想要救翠儿的想法，想要和他们成为好朋友的想法……真的是她，是“钟聿”的想法吗。
她感受到了意识深处，有一个强大而又坚固的“东西”盘踞着。
不。
比起盘踞，她是在那个“东西”的余荫下保留着自我意识才对。
她想不出能用什么话语来确切形同这种感觉。
硬要说的话，和那个“东西”相比，她就像是参天巨树上的树冠，仅仅是它的延伸。
尽管她能够迎风舒展自己身体，但是她无论怎么生长，都会按照被巨树设定好的方式，向着既定形态改变姿态，长出嫩叶，被阳光和雨水洗礼后翠绿，最后变得枯黄，落下，化作养料。
是啊。
作为其中的一个分叉，她怎么可能违背主体的意志呢。
思维被主体所影响，言行被主体所纠正，再正常不过了吧。
她，钟聿，是前代，前前代，前前前代甚至更早之前的幽灵的延续。
“真的是，搞错了啊……”
变成女孩子，或许也仅仅是因为“时候”到了而已吧。
“涅槃新生的凤凰，依然是凤凰啊……”
为什么没有察觉到呢。
一夜之间身体就变成了完全陌生的模样，甚至连最后的自我意识都要侵蚀……
“太过分了吧……既然这样的话……为什么一开始就要让我认为我是‘我’啊……”
想一想吧，某天清晨你意外的比闹钟还要早的起床了，拉开窗帘，看着还没上班的太阳先生，心情没理由的好到不行，嘲讽太阳先生几句后，你突然想要试试自己动手做个早餐，比如说比较有难度也很耗时间的什锦炒饭，结果相当出乎意料的只花了五分钟就搞定了，一切都是那么的自然，甚至让你产生了自己是个天才的想法。带着好心情坐在餐桌上，愉快的吃完早饭，殊不知，在天花板上连着你看不见的摄像头，而它的另一头，一个白大褂放下手里的遥控器。
你所以为的兴致，你所认为的心血来潮，你所感觉的个性……全都是被人设定好的，到了什么时候便做什么事。
钟聿现在无比清晰的感受到，体内有东西在影响她。
但偏偏，她的意识却依附其上，由它衍生而来。
“呵呵呵……”
如同来自幽冥地狱的可怕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
钟聿的脑袋微微一偏，看向笨驴。
那对瞳孔变得腥红。
红得像是有鲜血在她眼中不断晕开。
“呐，你说，我是谁？钟聿？钟绘？幽灵？”
巨大的压迫感仿佛让苍穹都裂了开来，压得笨驴几乎站不直身体。
就如同凡人直面神灵。
笨驴身体一颤，几乎无法直视钟聿的双眼，但听到钟聿那颤抖的声音，它却明白了什么，强行战胜恐惧，微笑起来。
“你，当然钟绘的女儿了，你是钟聿。是幽灵，不是历代幽灵的亡魂聚合体，”
顶着让灵体震颤、几近崩溃的庞大压力，笨驴挪一般走到钟聿身旁：
“你就是你自己。”
张开双臂，笨驴将钟聿抱进怀里。
“不怕，不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