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那几辆马车在驳杂，破碎的声中，驶向远方，在视线中渐渐消失不见。
“……走。”他顿了顿，口微张，却只能说出一个似千钧重的字符。
随着话语声渐渐响起，街道上又渐渐热闹起来。
熙熙攘攘的人流抹去了无人的死寂。所幸，街道上衣衫破旧与服饰华丽的行人皆有，因而他与她处于其中，并没有太多的不和谐与突兀。
“……科蒂斯，这样的事情我见得……很多……”
“……”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他在孤儿院时，也是如此。
……
昔日的镇子也算繁华。镇长是一个所谓耍滑头的人。
他当时也许不明白，但是莫名其妙对于福利的暗中克扣，以及偶然撞见那个镇长双膝跪在地上，毕恭毕敬地将一袋发出哗哗响声的东西，递给那个连正眼都不看他的所谓“圣骑士”检察官时，他似乎明白了一些什么。
如今再次回想起，而他心中所存留的只有愤怒。
……
“呵……借过，真是好一个‘借’……”他低声说道。
马车之影消失过后，街上的行人才陆陆续续走出。他们的额头上渗出冷汗，仿佛刚刚从殊死的搏斗中逃出一般。
“这两天怎么……”
“小点声！谁还不知道，但是又有谁能……”
“神职人员怎么会这样？”
“小声！”
一连串的低语声，从人群中渐渐渗出，而或抱怨，或惧悸的声音慢慢流入他的双耳。
“你好，请问图书馆的位置。”
“新来的小子？逃难的吧。塔尖最锋锐那个。”那人的目光在他有些破旧的衣衫上扫视，随手扬起，指了指那于视线彼方的塔尖。
“哦。”他淡然说道。
死寂没有一直持续下去。街道上的交谈讨论声，行人的行步声，街边摊位的叫卖声，渐渐驱散了近乎于凝固的窒息。他心中的阴郁，却迟迟未能消散，也绝无消散之理。
他看着身上有些陈旧的服饰，其在旅途的劳顿之下也不甚整洁。
在行人有些怪异的目光下，推开一扇虚掩的木门，走进招牌为“裁缝铺”的小屋。将门掩好后，他开始关注屋内的景象。
下午的阳光有些黯淡，但是屋内依然明亮。屋之四周，摆放几座书架。
一册册质重的书整齐排列于书架之上。出于店主对于洁净的喜爱，并无落有过多灰尘。于其旁，是几个衣柜，摆满服饰。或有较为朴素的便服，也有华服。除去摆放甚多的书籍之外，与其余的裁缝店，并无二异。
厚而重的地毯铺在地板上，而惟能听到壁炉中木柴的轻微爆裂声。一位和蔼的老者在柜台斜靠着，眼镜夹在岁月的沟壑之上，一双手中攥着一本书。
一切宁静祥和，仿佛外界的喧嚣与之并无关联。
“……老先生。打扰一下。”他尽量放轻脚步走到柜台之前，目光聚集在了老者身上。
老者轻放下那本书，目光在他的身上扫视一遍，声音有些沙哑，但并未有虚弱之感：“找我这个老头子，是来做衣服的吧。”
他点点头：“烦请询问价格。”
老者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玩味的微笑：“真是个有趣的小鬼。我订做衣服，从来都不会有固定的价格。”
说着，他顺手取出了一本小册子。
虽然其厚度不大，但是拿在手中，却有一种莫名的沉淀感与厚重感。抚摸到封面的接缝处，他微微疑惑。细观其装饰的华丽程度，他忽然意识到了些东西。
但是他并未多想，便翻开了账簿。
记载在上面的价格数据，字迹不一。有些服饰的价格高达几百颗棱晶，远远超出服饰本身之价格。有些次交易的服饰则收取远低于成本的费用。
在其中，更有几笔交易，是免费赠送。
他恭敬地递回。
“小鬼，告诉我你来这里的原因。”
“……要去图书馆，穿着整洁。”在沉默半晌之后，他给出了答案。
“这样……”老者布满老茧的手放在书上，用指尖静静叩击，似在思索一个重大决定。
老者正正色，说道：“小鬼……这里面的衣服，你随便挑一件，或者两三件都可以。就这些衣柜中的衣服。”
“……先生，这样不好。”他摇摇头，从口袋中抓出几枚金恒，“不能这样接受。”
“你的誓言，”老者淡淡地说道，双手将金币推了回去，“足够作为衣服的报酬……那就发下一个誓言。”
轻轻推去一卷羊皮纸，他仔细阅读上面的文字——但是仅仅一行。
“签订者需与正义同行，救助不幸，爱所爱之人。”
他的目光聚集在那行字上，扫描了数遍，而后，在这份誓约书留下了自己的墨迹。
他径直来到衣柜之前，取出一件带有几抹淡红纹饰的洁白长袍，
深深鞠躬，而后离开了这里。
在门前，他换上这长袍。而别人对他的第一印象，想必是从一个穷小子蜕变为一位儒雅公子。
“奥络拉。”他的呼唤声让她转过头，而此时他的昳丽，直击她的心扉，让她的脸感觉有些烧。
“科蒂斯……你……”她的话语结结巴巴，似是在过度紧张下，亦或是激动下，有些语无伦次。
他轻拍奥络拉的肩膀：“走吧。按照你说的。去……图书馆。”
她红着脸，轻轻地点点头：“嗯……”
脸上泛起的红霞，渐渐褪去，但是她的心中，疑惑仍存。
神职人员不是神圣，不可侵犯之人吗？
他们难道不是谦恭有礼之人吗？
他们真的如教会所宣扬的：表里如一，光明磊落吗？
谁又会知道？
也许在此之前，她对于这样的叙述将信将疑。但是现在，这句话的可信度又降低了几分。
毕竟之于让行人避让的马车，车夫那自命不凡，趾高气扬的派头，以及那明显超出规格和等级之外的花纹，让他们宣扬的所谓“光明神的庇佑”以及良好品德变得苍白无力。
所有种族的生物，不管是人类，精灵，恶魔，矮人，在自身光芒的对立面，在镜中留下的斑驳的虚影，也许有时自己也未能料想。所谓邪恶的象征，恶魔，固然如此。而光明的代行者，依然如此。
思索着，眼前的景物逐渐向后掠过。
刚刚入城时道路两侧跳蚤市场般的景象褪去，而呈现在眼前的，是建筑更为华丽，精美，恢宏的城中心周围。
穹苍充斥着音律的调和声，而原本狂暴攻击力极强的音律，以更加锋锐的方式释放出来，为这座城市提供了巨量能源，而得以维持正常运转。
天空依然染上了昏黄，或有几只飞鸟掠过天空，而欢愉的鸟叫声，充斥于耳旁。远处，锋锐的塔尖样式古朴，应该说……整个建筑充满华丽与神圣的风韵。塔尖直指天空，若要刺破穹顶，如同这斜阳一般，洒下最后的余音。
他久久凝望。这就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
坚厚的声音夹杂着微弱的音律力量穿入了他的双耳。
未免让他皱皱眉——钟楼报时的声音过分洪亮。
“果然音律的掌控，要拥有长年累月的基础。”他的手托住下巴，默然的思索停止了前进的脚步。
“科蒂斯，我们马上就到了……”她弱弱地问道。
“哦。”他微微点头示意。
“科蒂斯，白昼怎……”说到一半，她忽然睁大了双眸，洁白的手紧紧捂住嘴，不让发出一点声音。
“……有事情吗。”
“没……没有……”她低下了头，努力掩盖住眼中的惊慌失措。
他也没有追问，就只是望着余晖下的夕阳。
近几日发生的事情，令他对于这个世界的了解程度多了几分。远远没有想象中如童话一般美好。也不是如同他们所说的“离开这个小镇子，就好了”。
特权与不公，就让这所谓的“和谐”打了几分折扣。
终究到了图书馆大门前。
古朴的石牌，镶嵌有晶石的装饰，刻有图书馆的字样。曾经精美的纹路，在一场场雨水的冲刷之下，不复之前的棱角分明。其后，晶石为支柱构成的喷泉中，清莲静静流淌，偶然溅出几朵水花，轻拍在地上，响声却可以辨别。地板由磨光的坚石铺就，而耀阳西下的曙光，斜照在石板上，给其镀上了一层金辉。
放眼望去，图书馆古老的哥特式风格一览无遗。华丽与繁复，是这建筑奏出的交响曲。
“好华丽……”
“……”他并无言语，但是如朗星般的双眸中，满是希冀与期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