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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妈是搞房子的,泥灰和砖瓦木头都做,不过听说她本来只搞结构,泥灰是我爸负责,不过我爸去世得早,所以我妈干脆把泥灰也揽自己身上了。”
木左钥静静地说着。
两人循着烟味,不紧不慢地向前走去,脚踏在雪中,演奏着一支安静的舞曲,火花噼啪的变奏在其间依稀混杂。
“家庭这种事,有点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意思。父亲死得早,所以我妈为了养活我每天在外接活,导致我从小就很缺管教。父亲的朋友教我练魔武术,我练到九词就不练了,因为羡慕巷子里十四岁的混混头子的威风,去把他放倒了,自己当了混混头子。”
“贵君彼时贵庚?”
“十岁吧,我不记得有没有过十岁生日。”
“魔武术的门派?”
“三相拳。”
“……”
锁之伊惊讶地挑起了眼角。
“十岁,九词,三相拳,就算称霸镇子也不奇怪呢。”
“是啊……”不知是不是因为回忆起了那时的“威风”,木左钥有些自嘲地苦笑了一下,“那在我们那片可是压倒性的力量。因为谁都打不过我,所以想要什么都可以,正好师父因为吃了官司不得不搬走,所以就更肆无忌惮了。”
“‘肆无忌惮’……”锁之伊撅了撅嘴,“没想到贵君还有那种时候。”
“是啊,有力量别人都奉承你,有力量想要什么东西都可以弄到。压倒性的力量就是压倒性的一切,那时候我不仅喜欢打架,而且醉心于变得更能打。我妈也忙,管不了我,我十二岁的时候,她才知道我十一岁那年打死过隔壁村的老大。”
“……过分了。”
“对,是很过分。”
木左钥非但没有为自己辩护,反而露出了怀念的笑容。
“我妈也觉得很过分,于是她把我锁了起来,不准我外出。
“但是,你知道我妈只有几词吗?她其实只有六词,只要比修房子稍微复杂一点的事儿就无能为力,是比我弱得多得多,在我面前不值一提的存在。我根本没必要把我妈放在眼里,我砸坏了卧室门,砸坏了家里的桌椅,我威胁她说,如果不把我放出去,我把这个房子,还有她自己都砸坏也没关系。”
“……”
“我妈留给我五个回合,五招之内能破开大门,她以后再也不管我。”
“然后,如何?”
“然后我用了十五招。”
“那这便意味着……”
“什么都不意味,”木左钥笑道,“我把门砸开了,扭头走人就是,她当然管不住我。但是你知道我走出门后我妈干了什么吗?”
“诶……?”
“她抡起榔头砸了三下。”
木左钥说道。
“前两下我只听到声音,回头的时候,第三下刚好砸在顶梁柱上。只有三下,她把整个家给拆了。”
“……”
锁之伊不由为之咋舌。
“余……余不一定做得到三下。”
“是啊。被吓坏了啊……”
“……”
“只有力量做不到的事,熟悉建筑学的母亲却可以做到。我这才知道,单纯追求力量的我不过是个废物,鼠目寸光的我只是个废物,一旦被抓住要害,连家里的房子都比不上,不需要三下,一下就能被击溃。”
“所以,贵君才……”
“是啊……”
木左钥微微仰头。
“…………过去的我的影子啊。”
(如此说来,余岂不也是……)
锁之伊幡然醒悟。
只顾着扩大杀伤力,证明自己的战斗力,却根本不愿做恰当的控制,分神照顾侧翼也总是推诿……这不也是木左钥所厌恶的影子么?
“木左君,厌恶余吗?”锁之伊忽然毫无来由地,惶恐地问道。
木左钥愣了两秒。
“……不,没有的事。”
“……”
锁之伊提到嗓子眼的心又沉了下去,尽管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突然紧张到这种地步。
“那……五金阗喧之要害是什么?”
“那家伙的要害啊……”
木左钥捋了捋额前的刘海。
舞曲消散,一切都被掩盖在火焰噼啪的急奏下。环顾四周,大半树木已经燃尽、倒下,只在空中留下些许飘散的火星与灰烬。寥寥数根挺立的,只有那些被称作枳木的针叶树,它们能以反常的密度吸收、储存空气中的魔力,单纯的燃烧需要几天几夜才能将其耗尽,托得它们的福,雪地被映照得一片血红。
目的地已经到了,“华章”遭遇五金阗喧的地点,伤痕遍地的旧战场。
木左钥不紧不慢地说道。
“五金阗喧的要害,就是他最为之得意的利刃。”
“无异于没说呢……”
“尽量站远一点,在教育结束前,你没必要出手。”
“啊……”
锁之伊不免忧虑了起来。
“真的,毫无必要吗?”
木左钥轻轻抚摸锁之伊的长发。
“相信我。
“我教育过去的我,那是哥哥教育弟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