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功了。)
马车长途的颠簸,斜飞着溅入客舱的秋雨,都无法抹消除谷田育内心的亢奋。
(真的成功了。)
帝都那高不见顶的城墙越近,谷田育激动的心情就越难以克制。
事实证明,那些大商帮,对月阁阴木部的所谓垄断根本就是子虚乌有,只要敢于拼命,从各个商帮口中虎口拔牙,参政的梦想其实一点也不遥远。
谷田育激动之余,也发自内心地感激。
感激他妻子的经营,感谢他三个儿子的帮忙和听话,感谢他那些愿意免费抬他一手的亲戚友人,和愿意收费替他宣传拉票的合作伙伴。
谷田梁很快开始将脑海中曾拟定的计划一个一个地摆出顺序:首先要拜访这一届月阁,同为阴木部的其他成员,结成一个足够大而坚固的攻守同盟;然后要去拉拢,游说其他部门的成员,让尽可能多的票权对自己的利益产生兴趣……但光月阁这一级还不够,如果日厅的贵族对政策缺乏兴趣,他们就有权力否定月阁提出的议案,因此自己需要摸清那三十名日厅组员的喜好,讲道理的去游说,其他的则投其所好,为自己的议案通过扫清道路……
思绪一串接着一串,像从马车檐下坠落的雨线一样,连缀不断,延绵不绝。
在帝都城门下,马车却忽然被拦停了下来,稍微问了一下才知道,省内特签的载货物入城许可出了点岔子,不知是因为没算好日期,还是确实出现了耽搁的缘故,竟然在前一天过期了。帝都的门禁又特别严,这种事并不好通融,雨天可不能担着行李徒步进城,谷田育只能麻烦一下,等车夫把情况说明清楚,或者他就地换乘,转乘城内专用的马车。
谷田育也并没有为此困扰,心情顺畅,没必要为了一点钱在这里耽误太久,只管卸货,给城门守卫翻来覆去检查一番之后,换乘便是。
新马车悠悠开往目的地,也就是七曜亭前院,月阁的所在地,一路上帝都的雨景慢慢映入谷田育的视野。
一切都是非同寻常的。
道路宽阔得非同寻常:即使正下着连绵的秋雨,道旁摆摊、开店的繁荣也依旧非同寻常,人流量非同寻常,就连为了遮雨而撑起的雨棚,其构造、样式和大小也是非同寻常的。
因为七曜亭地处帝都中心地带,马车很快也进入了贵族的区域,而贵族们的宅邸当然也都是非同寻常的。
谷田育认不清这些宅院中,细微的风格差别分别属于哪些贵族分支,不过他很清楚这是他接下来几年内帝都生活的必要知识,因此不停虚心地请教着。
比方说术木之家的外观一般比较朴素,特点是进入大门后无法直接入户,要经过比较复杂的回廊;又比方说苍华之的分支的屋顶一般相当高;又比方说名居之家有独特的图腾……
“这……”
就在这时,一幢奇异的景观蓦地闯入谷田育的眼中。
当然,谷田育知道,贵族的事物都是“非同寻常”的,但是非同寻常这个词也存在一定方向和限度,被称之为非同寻常的事物,至少作为一个现象,应该至少处于人的理解范围内,不正常的只在于它超出了平常的见识而已。
但是谷田育这次见到的真的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
那是一尊由生铁铸成的人像。
不,光是人像倒算不上反常,可问题是这人像的本体是一位面容憔悴的少女,而且少女的姿势还是跪着的。
少女披头散发,衣衫褴褛,而且双手还被反绑——呈现在眼前的俨然是一副临行刑之前的场面。
“……师傅,我请教你一下啊,那个又是什么啊?”
“哦……那个啊……”车夫往谷田育所指的方向瞥了一眼,回答得和之前一样轻车熟路,“那个是兵原之家咯,你不会不清楚那是什么吧?”
“什么?”
“啊呀,我差点忘了,你说过你是中南省的来着,那距离是比较远,可能真不清楚细节。”车夫恍然大悟。
“啊,是,帝都这里的事我是真一点不懂,还请你多介绍一点咯。”谷田梁诚恳地说道。
“那个的话,是‘都卫反则’。”车夫回答道。
“都卫反则!?”
“你难不成连这个都不知道?”
“不……这我倒是知道,那和兵原之家有什么关系?不是,我是问,和兵原之家前面里这个塑像有什么关系?”谷田育的不解愈发地强了。
“哎,所以我才要告诉你嘛,那个女人啊——”
“谁?”
“兵原之夏瑾!都卫反则,啊不,‘都卫变法’最大最初的发起者!”
“啊??”
“所以你懂了吧,这尊铁像啊……”
“是华帝立下来警告世人?”
“……是兵原之家自己做出来谢罪,表示把兵原之夏瑾逐出本家的!!”
“什么逐出……那不是已经被处死了吗,死了就行了吧?!”
“你这话说的,还有家族的地位问题!再者说了,几百年前望朝那会儿,死了还能挖出来鞭尸呢!”
车夫不屑地嗤了一声,挥舞马鞭,驱使马车加速前往目的地,兵原之夏瑾的铁像很快从谷田育的视野里消失了。
谷田育不禁感到一阵胆寒。
他毕竟不清楚几年前,那次席卷全国的,轰轰烈烈的变法运动在帝都本地的细节,只知道自己要做的,虽然程度不一样,但确实某些意义上也可以算作“变法”。
那个变法失败的兵原之夏瑾竟被做成铁像,压在帝都永世不得翻身,自己这点小心思要是失败了,难道也会变成那样吗?
谷田育的信心一瞬受挫,不过他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的那点小“变法”根本不至于掀起如何大的风浪,以至于招致杀身之祸,便安下了心来。
月阁的新生活即将开始,自己要全方位地努力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