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看见,曾听见,树上的那只猫头鹰,在对着我哭。
不对。
那只不过是猫头鹰的声音,和人类理解中的哭泣,很相似而已。
或者,树上的那个,黑漆漆的猫头鹰先生,是在和我打招呼也说不定。因为,我也是猫头鹰。
所罗门七十二柱魔神之中,有那么一个,学会草药与占星术的,带着皇冠的猫头鹰,人们把她称之为——
斯特拉斯。
我也叫做这个名字哟,猫头鹰先生。我的头发和你一样,黑漆漆的。如果说,我真的变成一只猫头鹰的话,那一定也是和你一样,黑漆漆的猫头鹰吧。
不过,我更希望自己的雪白的猫头鹰呢。
猫头鹰先生,现在已经是深夜了,你不用睡觉的吗?眼睛闪闪发光,看来你和精神呢。我呢,很害怕睡觉。
因为神明,剥夺了我的梦,与我的梦想一起。
人类是很害怕很害怕死亡的,或者说,所有的生物都有着,所谓的求生欲吧。过分的神,给了我过于庞大的力量。我能够通过指定一件事物,然后瞬间理解它的来龙去脉,包括所有的细节,甚至全部可能性。我出生的那一刻起,对于外界巨大的恐惧,让还是婴儿时期的我,一瞬间清楚自己的全部死亡。不仅仅是一个,所有的死亡可能性,我都清楚,我都理解,我都体验过。
所谓的可能性,就是因为仍未掌握,才能存在一缕希望。而观察了自己人生的全部末路的我,早就不存在所谓的可能性。
梦也好,梦想也好,未来也好,在我的身上,哪怕一刻钟,都不曾存在过。
没有意义。
我所做的一切,都变得失去了意义。整个世界,仿佛都失去了颜色,变得一目了然,单纯就是一片白。
不对。
连白都没有。
看清楚全部结局的我,反而变得什么都看不清。没有黑,也没有白。什么都能拥有的我,却什么都没有。
我连将这一切破坏掉都做不到。作为副作用,在大量知识涌入肉体的瞬间,所带来大量的负荷,让我的寿命,变得如同被点燃的,残破不堪的纸片。火焰终究会烧到尽头,我的人生也会走到终点,但越是惧怕终点,越是去动用能力,反而会让我这生命变得更为短暂。
人的一生,如果是为了达成宿命,最终心满意足地死去,那对我毫无意义。因为我早就知道了。
全部。全部。全部!
全部的死,都在我的脑海中。
就算抛弃思考,让自己顺应命运,像一只真正的猫头鹰那样,安安静静地成长,安安静静地观察着他人,安安静静地生活,安安静静地死去。
我也做不到。
这份能力只会成为我的心病,空有才能却毫无作为,如同在他人书写的剧本上,做着三流的演员,最后中规中矩的死去。这种连怀才不遇都算不上,仅仅是为死而死,连如何活下去都不去思考,彻头彻尾地成为一个人偶。
我做不到啊……
所以,我逃走了,从安逸的生活中逃走了。那一份带来恐惧的死,现在却成为我最安心的友人,最贴心的邻居。
我知道,什么时候可能会被森林内的野兽撕咬而死;我知道,什么时候可能会被小河里的暗流绊倒溺死;我知道,什么时候可能会被图谋不轨的商人杀害……
当然,危险并非不存在。就好像并不打算杀了我,仅仅是将我拉入妓院的那群人,让我第一次那样的措手不及。但我没有反抗,选择作为苦力而活命,因为没有力量。我害怕使用能力获得力量。我害怕变得更加无助,我害怕寿命更加短暂。
要不要就这样,用着各种各样与死无关的事情,填充满我的人生,然后就像自己看见的无数可能性一样,自杀。或者这就是我能选择的,最好的结局。
然后,我这只自命不凡,有着全世界的人都没办法理解的,极为奢侈的烦恼的猫头鹰小姐,遇上了狮子与独角兽。
那个名为维格尔的,真正的勇者。看见他的第一眼,我就回忆起,与他相关的,我的种种死法。
或是成为勇者的伙伴,为他奋战至死;或是成为勇者的挚友,在他的泪光中走到寿命的尽头;或是与他结婚,被勇者与我的孩子团团围住,在大家的瞩目中死去。
该说真不愧是勇者吗,如同雄狮般的男人,让人不由自主地就想跟随在他的身后。或许,我和他一起,就能得到释怀也说不定。
因为,那个得知所有死亡的我,在与勇者邂逅以后,所有的死亡,居然能微笑着离去。那个有着雄狮般勇气的男人,会不会是我人生最重要的转折点呢?这样的我,也能在人生的末路,感觉到幸福吗?
然后,我与你相遇了。
米利亚姆·艾利乌尔,我清楚的你的名字。与那个整日和勇气相伴的勇者不同,你踏上的魔王之路,注定有着数不尽的牺牲。米利亚姆大人,我也知道你。你牺牲了自己的亲人,让自己能踏上魔王之位;你牺牲了所有的嗜好与梦想,成为冷酷无情的魔王;你牺牲自己的女儿,稳固了魔物们的军心……
就好像一头孤傲的独角兽,你也许想尽全力去引领去守护自己珍视的一切,却没有谁敢亲近也没有谁会去亲近你。
谁都不会理解你。
你是那样的孤独,一个人违逆整个世界那样,不断坚持着抗争到底。你已经不指望会被谁去理解,你甚至害怕会有谁真的理解了你。
因为,一旦那个理解者再度成为你的牺牲之物,你只会更加的自责,更加的痛苦。
魔王颁布的大召集令,数百将领在圆形大会堂上议论纷纷,他们或多或少都有着自己的小圈子,哪怕是一致对外的魔物,也是存在着小同盟和暂时停战的敌人。
唯独你,什么都没有。在这争论声此起彼伏的会堂中,你只有你自己,整个会堂仿佛只有你一个存在。数百个将领此刻不过是背景不过是数据,你根本什么同伴都没有。
你根本连拥有朋友拥有同伴这件事情,都在害怕。
但是,为什么,我会为你而痛心呢。
明明那时候,我们仍素不相识,而我却在为你落泪。
是因为我一时兴起,偷看了这次会议吗?
不对。
是因为我看见了你。
是因为我从你的身上,看见了我自己。看见了孤身奋战的我自己。
这一次的偷看,让我清楚了魔王军团的全部动向,知道大量内部情报。为了做到这点,我不惜动用能力,在一瞬间就理解了大量的武术与步伐。有些是来自过去,有些是来自未来,有些是从这里开始发源,有些是来自遥远的对方。我随机选择的战斗技艺,配合事先得知的全部死亡结局,让我哪怕是魔王的大本营,都能来去自如。
我本来想用这些情报,来获取勇者的信任。
没错,我是情报员,我是大陆最强的情报员。想要什么情报,我都可以推测,我都可以搜查,没有如何一个情报员能在这方面赢我。
所以,勇者先生,求求你,让我成为你的同伴吧。
让我也像你身边的人那样,让我也想你所救赎过的人那样,也获得救赎吧。
本该是这样的。
米利亚姆大人,也许你不会知道,正因为与你的相遇,才让我有了一丝犹豫。就算清楚,去到勇者的身边我就能释怀,我也没能再迈出一步。
我讨厌命运。
这只不过是什么都不懂的人,有着晦涩难懂的话语所编造出来的骗局。可你竟然让我第一次想去顺理成章地,接受那该死的命运安排。
是因为,我将我们的身影,重叠在一起了吗?
这样的我们,一定可以互相理解的吧。
一定可以成为朋友的吧。
在勇者那里祈求救赎的我,或许能成为你的救赎。然后,被我拯救的你,又能不能抢在我的生命走到尽头之前,给予我拯救呢。
所以,我接近了你,我臣服于你,我成为你旗下的一个参谋。
也成为了你唯一的朋友。
但是,理所当然地,失败了。忙于其他战线的我,根本就赶不及你与勇者的最终决战。待我去到之际,满是尸体的战场上,仅剩两个身影。你用名为阳炎的短刀,刺穿了勇者的腹部,但这却完完全全被勇者所算计。双方都因激战而处于精神薄弱的时期,米利亚姆大人,你就在我的面前,被勇者反过来吞噬掉。
阳炎的所有权转移,是在上一个持有者死亡后,下一个使用的人,就会成为阳炎的新主人。就算我杀掉勇者,也于事无补。那个时候,我突然有了一个猜想。勇者为了将你彻底封印在自己体内,光是为了保持这种状态就损耗了大部分力量。
我乘机在勇者挣扎着,妄图从树林中逃离时,将吸引狼的花粉撒在勇者那漆黑的铠甲上。吸引而来的大量狼群,自然朝着勇者扑咬,失去大部分力量的勇者,再怎么挣扎,都免不了被狼咬死。而我,抢在其中一头狼咬死勇者之前,将阳炎扎入它的体内,那头狼则成为了阳炎的新主人,也就是你后来所遇见的魔狼。
和我的猜想一样,勇者死后,被他吞噬掉的你,出现了。但是,那只是一个没有灵魂的空壳,连肉体都劣化成人类。我意识到,所谓的吞噬,只是将双方融合而已。我已经分不清,那个躺在地上失去意识的你,到底是魔王,还是勇者。毫无疑问,哪怕勇者已经被你吞噬,他也在你的体内,将那力量封印起来。你唯一的武器,就是魔王与勇者双方长年以来战斗所残留下的,经验与感觉罢了。
所以,我决定了。
我要引导你获得力量。魔王的力量得不到,我就让你踏上勇者的道路。让你能变强,强到能杀了我。
那一夜,与你对话的那头狼,其实就是魔狼。它因不断吞噬而获得智慧,也因为重伤而失去大部分力量,却意外清醒过来。看清局面的它,对你的引导全部都是正确的。但不可以,你还未能知道我的全部真相。所以,我才急着杀了它,并且夺回阳炎的控制权。最后,我夺取了克拉克的贤者之石,通过自杀,来让阳炎的持有权回到你的身上。贤者之石则让我以人造人的形式复活,完成我所预设的一切。
现在,阳炎就在你的身上。
米利亚姆大人,杀了我吧,吃了我吧,啃食我的骨与肉,畅饮我的血与泪。让我成为桥梁,冲破你所不知道的心灵深处,勇者与魔王之间的互相抗衡。这样,你就会获得至今为止的一切。
让我心满意足地,选择这个死法吧。
“现在开始,你所看见的,就是我的去全部。”
斯特拉斯仅凭一拳,就将受到冲击而愣住的维格尔打飞出去,撞穿勇者的房子,在勇者家后面的空地上打滚。斯特拉斯曾来过这里。并且将大量的武器插在这里的地面上。
维格尔正面吃下那一击,已经浑身肌肉碎裂。然而,和斯特拉斯一样,生物是有求生欲的。维格尔濒临死亡时,体内封存的那一大份力量就会为她治愈。在她本人看来,斯特拉斯每杀她一次,都只是一次晃神。
斯特拉斯慢慢走近维格尔,然后,将自己与生俱来的力量毫无保留地释放而出。
“这就是……拉普拉斯的妖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