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过这片荒野,一切将得到解决。
米利亚姆·艾米利亚,是这么想的。她那副漆黑的铠甲,往日所勾勒的金色纹路,由于注入了贤者之石的力量,现在成了猩红色。不需要骏马,也不需要飞龙,米利亚姆有自信,她的飞行速度能将一切都甩在身后。
她再也不希望在一切完结之时,懊悔不已。那一日,在大量魔法所庇护的米利亚姆专属房间内,她将一切都告诉了爱丽丝。
“爱丽丝,你觉得战争真正可怕的是什么。”
是那些在光辉灿烂的道德大义之下,都难以掩盖住那丑陋不堪的欲望吗。谋取财富,侵占土地,掠夺资源,开拓殖民地……战争的形式多种多样,战争的目的却屈指可数。十字军东征也好,所谓的圣战也好,无论套上多么光鲜的外表,内在都腐臭至极。然而,最可怕的,不是这些有着各种意义的战争。
而是“为战争赋予意义”这件事本身。
打个比方,利益就像投票一样,是绝对不会说谎的。就好像选举时,你的朋友将选票投给你的对手;就好像流放处决时,你的至亲将决定的那一票放入意见箱。遵循利益的路径,我们能反过来推测出那群幕后使者。可如果对方先有行为,再为了行为而赋以目的,就完全不一样。你为了抢钱,而杀掉一个路人,这很正常;你杀了一个路人,之后为这件事情赋以“抢钱”这个目的,那就可怕了。
大家都只能看见你的表象,而极少部分的人才能清楚,事实是相反的。
如果这不是杀人,而是一场战争,你会怎样想呢?爱丽丝。
如果,现在的战争,不是为了土地,不是为了财富,不是为了资源……仅仅只是战争,某些人为了战争而赋以借口,又会怎么样呢?
你将会什么都不清楚。
你不会知道,某些掩盖在这约定俗成的战争理由之中的欲望。
你连某些人有所隐藏的这个事实,甚至是某些人的存在,都不会知道。
因为你根本就不会往这方面思考。所有人都一样,得到一个约定俗成的答案,就自以为一切正常。
就理所当然地放弃了思考下去。
“理所当然?那为什么不能是你的臆想症呢。”
爱丽丝虽然这么说,但上扬的嘴角已经将战争的欲望泻出。潜在着更大的对手,自以为是棋手的自己却也不过是一个棋子。这种瞬间扩大的格局,让她好斗的心雀跃不已。
“因为,有一件事情是所有人都做不到的。”
米利亚姆轻轻握住胸前的附身符——那原本是斯特拉斯所佩戴的,用绳子牵起的几根猫头鹰羽毛。
“什么事。”
“俯视战场。”
站在人类的高处俯视大局并不难,爱丽丝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战在魔物的高处俯视大局也不难,米利亚姆亦是这样的魔物。
但那两人所看见的,只是整个战局的一半。真正能够将整个战局,上百年的战争如同一个棋盘那样,从高处仰望,唯有恢复记忆之后的米利亚姆。
因为她是被赋予勇者身份的魔王。
“爱丽丝,试着将人类作为一个整体考虑。”
“然后呢。”
“魔物也作为整体考虑。”
“可以。”
“那么……你觉得如何维持一个棋局的你来我往呢。”米利亚姆深吸一口气,将那些看似毫无关联的事实,一一整合。
假设这是双方水平相近的一个势均力敌的棋局,要么是双方都不进攻,专心死守,又或者是轮流吃掉对方的棋子。如果不是这样,棋子多的一方就会产生优势,然后将优势如同滚雪球那样扩大。
这就是问题的核心部分。
如果,棋盘的两方,分别是人类与魔物呢。
从一开始,并没有智商的魔物只能凭借先天的优势,而人类却掌控着名为魔法的绝对性武器,以及人口数的优势,但为什么是平局呢,因为人类引发了猎巫运动,魔法师们被迫隐居,并且定下了绝对保密的规矩,一旦有法师泄密,格杀勿论。而魔物却开始模仿人类的体态,渐渐开始吸收人类的文明。但人类由于**,人口数只会不断暴涨,但魔物却因为寿命过长,**仅有人类的百分之一不到。不然,这群长寿而且像人类那样一年生一个孩子的东西,早就霸占这颗星球。
可是,人类的数量优势却被内斗影响。上百年的战争里,人类除了与魔物交战,自身也在内斗,因此并没有将全部战力投入到歼灭魔物之中。
魔物与人类的数量差和武器差,就这样被战平,双方维持在微妙的平衡之中。
打破这一个平衡的,是由维斯所创造,米利亚姆所担任的魔王。魔王的出现,让全部魔物的力量都得以强制性凝聚,胜负的天平看似就要倾斜,而再度制衡的,是勇者的出现。勇者与魔王类似,成为人类能团结于一起核心。然而看似就要胜负分明时,沃尔帝国将艾斯特王国攻陷。无论是处于战后的沃尔帝国,亦或是败战被吞噬的艾斯特王国,战力都大幅度受损,这让人类与魔物的天平继续平衡。
但勇者并没有放弃,最终与魔王同归于尽。人类看似能进行最终决战,可沃尔帝国被灭国了。
“如果不管寿命的话,的确隐隐约约能看见一个轮廓。”
“你终于理解了。”
米利亚姆明白,爱丽丝已经清楚她的想法。上面所说的关键转折点,全部都是一个当权者能做到的事情。猎巫运动,可以由贵族们引起;战争也只是上层人物商谈失败的解决方式;勇者的出现并不可控,但却能通过战争来调节人类的兵力……
完完全全就是根据对方的战斗力,来调整人类这一方战力,达成让战争不断持续的,扭曲的平衡。而且能做到这点,就必须是一个国家的王,又或者他能操控着王。巫猎也好,战争也好,只需要由一个国家提起,接下来就只需要顺其自然。
而且,艾斯特王国的沦陷与沃尔帝国的灭国,相隔四年左右。这不是什么一百年来的巧合,仅仅只是调整而已。
因为勇者出现了。
勇者是勇气的象征,他能是一个凝聚人类力量的点,他的死既可以让人团结,又能让人类绝望。这样的一个身份,自然能让人类的总体战力大幅度动荡,成为某个人制衡双方战斗力的一个巨大不安因素。据说勇者曾经被关入到一个沙漠中的监狱,表面上看,是因为勇者影响了贵族们的利益,而被抓起来,扔到一个越狱成功率为零的地方。实际上,这已经明显是某个人为了除掉勇者这个不安因素的手段。为了制衡这种动荡,就必须做大量的调整。而行动过多,就有可能暴露自己。为此,两个国家的皇宫几乎都死绝。
所谓死无对证。
“我居然开始想去相信你的臆想症,真是疯了。”
“但做到这点并不难,我也可以。魅惑人类的魔法,洗脑的魔法,操控人类或者干脆杀掉,用一个相貌相同的东西替代……爱丽丝,这根本就不是什么棋局,只是有一个疯子在棋盘上,不断摆弄魔物与人类的棋子。”
米利亚姆明白,这就是维斯必须死的原因。其实不止维斯,任何一个可能促进魔物与人类和平共处的角色,都必定会死,只是维斯自身过硬的实力,让他活了下来,才让米利亚姆知道这种事。想到这里,她将维斯写给真正的勇者维格尔的那封信,递给了爱丽丝。
对方将这一封早已看过无数次,笔迹与书写习惯,甚至遣词用语都彻底对比过的信,再看一遍。然而,这还是一如既往的,完全不存在任何暗示与密语,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平常的信。
“难道说,这封信人类读不懂吗。”
“说出你的想法。”
“很平常也很平淡,再度几次或许我会睡着——”
爱丽丝焕然大悟,恐惧与惊讶让她如同潜入深海,厚重的液体浸泡她的全身。这是一种无论是否睁眼都只能看见漆黑,是否伸手都无法抓住一丝一毫的,绝对的压迫感。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加浓郁的杀意,这是面对强敌的好战,以及这危险的处境所带来的兴奋。
因为,怎么可能会平常。
得知完全颠覆世界观的信息后,维斯已经遭遇到太多异常的事情,并且在异常的魔物领域,经历了种种事故,最后决定将信息传达给自己唯一信赖的弟子维格尔。
在一切都异常的时候,写出一封完全平常且平淡的信。
这可不是在说明一切都那么平安无事。
你会相信一个扭曲到不像样,完全看不出形状并且散发出恶臭却自称人类的东西,是正常的人类?
你会相信一个帽子踩在脚底,袜子戴在头上,双臂从裤腿穿出,两脚却在衣袖里面的狂人能有正常的世界观?
你会认为一个觉得屎好吃的味觉病患突然理解了正常人口中的美味?
一个生活、环境、经历、待遇全部都变得异常的维斯,他会像一个正常人那样写一封正常的信?
不可能!
一个世界观异常的人,我们眼中的正常在他眼里反而是异常。那根本就是一封十万火急,写满了危机事项的信,而信的内容却是我们眼中的正常!
维斯的那一封完完全全平常的信根本就是在告诫维格尔,他身边的一切都是异常的!
他身边所有的东西都被扭曲了。
所谓的正常,完全就是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