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慢。
明明没有任何约定,也没有任何义务,但神在月仍在等待一个人——
间接性杀害数不清的法师,猎巫运动万恶之源的其一,自称“天道”。如果保罗是所有法师的起源,那天道必定是所有科技的起源。
窥一斑能观全豹。
神在月根本就不会惊奇,或着说在接触到异于现实之物的那一瞬间,她就理解了还有自己所不知晓的世界。因此,天道等人的出现,对这位公主的器量而言,不足为奇。
或者说,公主本身就是异常的一部分。
不正常的自己,所能邂逅的,都是一群不正常的人。
这多正常。
坐在数十米高的城墙上仰望星空的公主殿下,现在有节奏地晃动双腿来解闷。恋爱少女般的焦急……虽然她很期待自己也有一天能用上这种词句来形容自己,但很明显,她不会恋爱,不会去恋爱,不懂去恋爱,也不能去恋爱。
更何况。
她少女的身份,在十二岁的那年已经被剥夺得一点不剩。
她瞥一眼手腕的疤痕,又迅速将视线转移到别处。即使伤口痊愈,那疤痕也似乎是一道崭新的伤口,仍在腐烂,仍在流血,仍有痛楚。内心的伤痕,并没有被时间洗刷干净。公主只能用各种昂贵的手链来掩盖住。
对自己掩盖。
因为这是在皇宫沦陷时,公主被摁在地上,扯着猎人的裤腿哭喊求救,对方则甩出小刀,割伤自己的那边手。
来回忆一下那位猎人吧,
公主对他的人生了如指掌,所有的转折都一清二楚。因为她就是这样生存下来的。
没有一丝杂质,完全的憎恨。
出卖肉体,出卖灵魂。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为了复仇。生存于地狱,相处于恶鬼。出卖自己能出卖的一切,换取自己所需要的情报,资源,她能做到这种地步,不只是钢铁般的心灵,还有那一份恨意。
和公主殿下不同,猎人的出生,就只是一个兵器。用了一次就扔掉的兵器。所有残酷的训练,所有洗脑式的教育,都只是为了那唯一一战——
将公主殿下的国家毁掉。
无意识地随波逐流,昏昏沉沉度过前十几年无用的人生,只为了将一个公主殿下拖入地狱,然后自己生命的价值与活着的意义就彻底消失。
就是这么单纯而悲哀的一个人。
不知道为什么而活,也不知道为什么而死,这就是猎人。
在直面年幼的公主时,被封存被压制的道德感与愧疚感一口气爆发,使他不断逃窜。
他在逃避,他在求死,越是危险的任务,他越勇往直前。这不是勇敢,他只是在逃避内心的煎熬。
四年间,从未中止的寻死。
而天道就是在这段时间里,缠上猎人,与他一同行动,一同生活。而猎人则逃避天道,也逃避天道的产物。
莱恩。
被复活的魔王子嗣。
天道自然成为莱恩的养母,而猎人则是莱恩名分上的养父。
猎人在恐惧着接触她们,也害怕接受她们的善意。直到煎熬的寻死时光结束,猎人再度与公主殿下相会。
他想被她杀掉,仅此而已。
神在月全部都知道,她假装失忆,加以诱导,将猎人仅存的价值都榨干。没有他,这位公主不会那么简单地坐在这里——共和国首都的城墙上。
组织总需要一个据点,尤其是芬尼尔这种,依靠魔法来强行模仿未来的设计图,制造出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武器,那就必定要一个长久稳定的地盘。
不觉得矛盾吗。
在保罗刻意掀起的长达百年以上的战争内,有什么地方能确保稳定的呢。或者说,有什么地方是保罗自己能确保稳定的呢。
当然是一个国家的首都。
作为国家最繁荣的地方,和平安稳自然是最优的。更何况,世界是棋盘,保罗是棋手,艾斯特和沃尔,两个国家因他想掩盖住线索,成为被保罗毁灭的弃子。而这种以贸易为重心的国家,哪怕一段时间内引入大量货物,想必也能制造出一个商人的傀儡,假装帝国与共和国有一笔巨大的生意,轻而易举能掩饰过去。
也就没人发现,那其实是芬尼尔转移阵地。
只是,到底如何在共和国首都内,保护和掩盖好芬尼尔,就有点难明白了。
流浪在外的勇者也好,忙于斗争的魔王也好,前线奋战的将军也好,其他人可以不清楚,可久居帝国皇都中心,将贵族们玩弄在手心的神在月,可不会错过这种信息。
既然确定了目标,那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
就好像人的手碰到火就会条件反射缩回去,只需要将共和国的首都毁个一干二净,总会找到点蛛丝马迹的。
本来依照计划,她现在已经攻入共和国首都。她不清楚为什么要等待天道,就好像她不清楚为什么自己迟迟没有行动。
将城墙的守卫与传令兵束缚起来,那么在他们换班之前,自己至少有几个小时的时间来挥霍。但这就好像……
神在月已经预料到,她会等到天道来为止。
第一次看见天道,是再度与猎人相逢时,她跟着来的。据说猎人一直摆不脱她。
明明是芬尼尔的头领,却如同婴儿那样天真,无常识。甚至由于猎人绝大多数时间都在吃干粮,导致天道第一次使用餐具,是神在月的教导之下。
“哇啊啊!接住我啊啊啊啊!”
可惜,稚嫩的惨叫声从天而来,破坏了这位公主沉思绝佳气氛。本来她还能考虑很多与自己基本无关的事情,但现在当务之急是——
线,纯白的棉线,在神在月的面前具现化。它们以人类双眼难以捕捉的速度编织,呼吸之间,就在神在月大概十多米的前方,呈现出一个巨大的,云朵那样的棉团。
惨叫着的人像炮弹那样,从神在月正面喷射而来,其后很快就扑到棉团上,深深地埋进去。等到对方彻底减速完毕后,面团变成巨大的线制手掌,像拎起一只兔子那样,将来访者提到神在月面前。
“嘿,又见面了。”
穿着比她身高还长的白大褂的天道,就这样被提在半空中,朝神在月招手。
“唉……”
神在月虽然叹气,却不自主地露出微笑,一个后空翻,站稳在地面上,然后把天道慢慢地放稳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