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神在月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跟上对方的思路,“你就当作我在开玩笑算了。”
她将手收回来,改为轻轻抚摸天道的头发。线也似乎从没出现过。
从出生开始,就获得不应该存在这时代的知识。可惜的是,天道从一开始就是保罗的一个重要的棋子。
她什么都知道,也什么都不知道。
从一出生,天道的记忆就因魔法而被提取。保罗从最基础的零件开始,依靠魔法勉强仿制材料,一点一点积累。
天道被严禁接触外界,她什么都不能知道,也什么都不需要知道。未来的机械,所有的一切都是与生俱来,所有需要的零件,所有安装的工序,一切都是天道的本能。因此她只需要活在保罗提供的小房间内,夜以继日地工作就好了。保罗所封锁的,是一切外界的接触,哪怕是食物,也是最基础的。不能让天道知道外面的世界,只需让她成为最优秀的零件就可以。一步一步地突破时间的限制,获得数百甚至千年后的科技,创立芬尼尔,棋子就应该按照棋手的想法行走。
世界对于天道而言,如同禁果。一旦尝上一口,就再也无法回头。然而,天道将微型的隐形卫星送上太空时,她还是不可避免地……
啃下禁忌的苹果。
天道不是畏惧死亡。
天道是完全不知道死亡。
就好像她不理解死亡与生存的区别,不理解白天起床工作,黑夜来临就应该睡觉。封闭的房间没有阳光,也没有人,只有冰冷的零件。记忆无时无刻被阅览,没有门只有窗口的房间,能送进来或者带出去的,只有自己需要的或制作完成的武器或机械。她什么都知道,关于未来的东西;她什么都不知道,关于世界。
魔法也好,炼金术也好,让人身体维持在健康底线的方法要多少有多少,但维持内心,连始祖的法师都束手无策。
命运如此简单,也如此复杂。
神在月的国家被攻陷,也是保罗去收拾自己留下痕迹的时候,恰好是天道进行空间传送实验的那天。
她第一次来到外面。
她第一次接触名为世界之物。
接触到被她间接性弄得一团糟的世界。
“然后你就找上猎人那家伙了吗。”
“只有他才可以嘛。”
天道选择的标准很简单,不属于任何阵容就行。不清楚自己该如何活下去,那就观察类似的角色或许能得出结论;不清楚对错,不清楚善恶,那就选择哪一方都不属于的人就好。
小孩子一样的想法。
“明明只是所有人都把他丢掉。”
“这个世界,好大好大。我第一次从上空看见这颗星球的时候,可是费了很大劲才找到我在哪。物质透视的功能还是不太好用,我被自己的骨头吓一跳!”天道似乎不清楚自己这番话的主要问题出在哪里。“我跟着猎人一起旅行,但他总是忘记带我一起。不过我改造过他的猎枪,所以没问题,他在哪里我都能知道。”
“那只是他想甩掉你。”
“我跟着猎人一起,也制造出莱恩。魔法果然好厉害,我明明只是模仿人类的器官制作一个机器人,居然能活过来。莱恩还叫我母亲!很开心!我很开心!和他们一起的话,我就能知道更多东西,这样就能明白,我这份力量应该怎么用才好。但有时候我也很不开心。”
天道本人还没发现,自己是各种各样奇怪的说话方式混杂在一起。
“因为我差点害死他们吗。”
“不是这个。如果我能早点死掉的话,他们不就能更好吗。”
“你这种设想就完全不成立。”
“死也是很不好的事情吗。”
保罗还活着,就一定会有别的手段。但神在月如果想解释这这个想法,就会引出更多的,几乎是无尽的提问。
“大家都是好人,只有我不好。”
天道对这个结论满意地点点头。
对天道而言,事情远没那么复杂。
猎人是一个对她不搭不理,但天道遇到各种问题还是会出手的,沉默的旅行同伴。
莱恩则是矛盾的机器人,明明有着报复的念头,呆在失去记忆的米利亚姆身边却很开心;不怎么会对天道表露感情,却会询问猎人为什么丢下天道一个人不管,去一个妓女的身边。到最后,没有杀掉自己一直悼念的鲁斯·斯内克,而是牺牲自己留下至关重要的情报。
天道都知道,对于未来的科技而言,看见这一切完全不是问题。
这些行为,属于温柔吗,属于善良吗。
这两个词汇能用指标或者数值来衡定吗。
根据角度的不同,看见的东西也不同。猎人是险些杀死斯特拉斯的来袭者,莱恩的锁链让大量魔物丧生,猎人毁掉一个国家,毁掉一个公主的未来,莱恩在鲁斯指导的时期也没少杀过人。
“观察,整理,行动。如果这算一种规律的话,那我们终于出现一个相似点了。”
“才不像。我可是特意问过‘妓女’是意思。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出售交配权不好,但总之你也是不好的。”
“然后你就被赶出来,对方说着小孩子别捣乱?”
“你怎么知道的!你也在看着我吗!”
“我可没有看着星球另一面的技术,更何况——”
神在月弹了一下天道的额头。
“好痛!”
“别把我和那种堕落而腐烂的弱者定义在一起。那种女人,再怎么摆出高姿态,开价再高,也只是起点的不同罢了。沉沦金钱的诱惑,肉体带来的快感与便利,很快就会变得一文不值,彻头彻尾的废物。开价一座城堡也好,开价一颗宝石也好,到最后都不过是为了一枚金币就能卖个几十次。”
“区别是价格吗?”
“回答勉强擦边。毫无价值的东西,碰到我之前就会被斩掉。”
神在月觉得,自己似乎想通了刚才的疑惑。她挥手,被捆绑的士兵被细线牵引至首都中心的上空,如同悬浮在那里一般。
全部爆炸。
无数的线在同一时间,从士兵们的体内涌出,让他们像一个炸弹那样,在天上绽放成鲜红的烟花。
保罗到底会如何保护芬尼尔这个核心呢,到底应该如何不让共和国首都的人发现不对劲呢。
答案真的很简单。
将整个首都的人都换掉就好。
虽然顶级的装备不能量产,但过度使用的,甚至是残缺品,给普通的农民花上几天学习使用,也可能杀死那个时代毫无防备的军人。
神在月的这一个挑衅,让首都在顷刻间进入应战的状态。不需要隐藏身份的人,纷纷手持枪械,从房屋内涌出。
而公主殿下,在所有人都没发现城墙上不对劲的时候,抱住了天道。
这是她一生里,为数不多的,不带任何功利性,纯粹是为了表达感情的肢体接触
“对不起。”公主在天道耳边说道,“如果你要承担这些间接性的罪,那我也算对你做了很多不好的事。”
“我夺走了你的全世界。”
公主无法恨天道,因为对方也只是一个受害者而已。
自己为什么要等待天道呢,或许是欠缺一个观众。公主殿下的谢幕演出,一个人走也太孤单。天道算是自己的朋友吗,亦或者只是斯特拉斯的替代品,这个问题本身就没有意义。
“是吗?是嘛!”
天道其实不太理解神在月的意思。
公主殿下松开这位自称大物理学家的人。
“天道,你可以留在这个特别席位,如同观察他们那样,看着我。”
她朝首都的方向,一步一步,踏上线所构成的阶梯。
“我的一生从没退缩过。就算身处敌国,就算在虎视眈眈的众人之内,我也没有一刻间遮盖容貌,没有一次隐藏真名。谁都不能让我蜷缩起来,结果谁都没能把我逼入末路。”
敌人的首领透过望远镜,看见相距一千米以外的地方,仿佛有一个身影在半空中。
按照指令,共和国首都几乎所有人都朝城墙聚集,准备将枪口对准神在月。
“我曾见过独角兽靠牺牲前进的孤高;我曾见过狮子创造奇迹的勇气;我曾见过猫头鹰不惜性命的救赎;我曾见过法师舍身取义的善良……”
扣下扳机,子弹发射,但却无法伤及神在月,似乎有什么在半空之中,将子弹切割那般。
“正确与否,决定这个的是观测者。我曾在富丽堂皇的皇都内见过数不清的恶,也在最黑暗的底层世界发现人性的光辉。赋予我所制造的结局予定论的人,是你。天道,我能给予你的答案,也只有这个。”
公主殿下,站在丝线之上,如同悬浮于空中。
她朝空无一物的前方,伸出手。天上出现光斑,似乎繁星因她而汇聚,而那一道星河,似流水那样,流入到公主的左手;地上出现的树根疯狂生长,一路朝公主延伸,最后和光的河流交织在一起,变成同公主等身高的一把弓。
神在月像撩开幕布那样,空无一物的右手朝右一挥,身后薄纱一样的外套重新化作丝线,并在她的右手中,编织成一支细长的金色箭矢。
拉弓,上箭,满弦。
轻巧的动作行云流水。
千米之外,指挥官调节望远镜焦距,一个女人在拉弓的身影映入双眼的同时——
箭已悄声无息地,贯穿他的前额,戳开他的头骨,将大脑搅动得一团糟,并从后脑破出——箭没有继续前进,因为沾血的前端,被一只手紧握住。
神在月。
她已站在这位指挥官的身后,将握住的箭猛地拔出,轻轻朝侧边一甩,那根箭再度成为她的的薄纱外衣。
公主将外衣披在身后,没有一丝血迹。
而指挥官方才与神在月相距的一千米内,所有的敌人,或斩首,或碎心,或穿脑。
无一生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