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又如何。”
这种事情,知道也好,不知道也好,又有什么区别吗。
我所遭受的苦难,并不会让我蜕变成一个更好的人。无尽的复仇,到头来不过自私自利的自作自受。
可那又如何。
在困境之后,是更为恶劣的困境。层层叠叠,无穷无尽,永远也不会得到解脱。如同不断覆盖在脸上的蘸水抹布,一直到我难以承受得住,窒息而亡。
可那又如何。
人们宣扬迎难而进,是因为知道,在这背后必定有着光彩夺目的人生。而我在一开始就已经被否定。突破困难的奖励,只能是更艰巨的困难。
可那又如何?
自杀吗,早点找一个地方死掉较好吗。
别开玩笑了。
就这样被其他人随意决定自身的价值,自身的意义,如果就这样接受,才是毫无意义的吧。
已经毫无意义的我,也不准备祈求命中无缘之物。
只是。
只是觉得,这冥府之旅,只有我一个人前行。
也未免太孤独。
破碎。
裂开。
如玻璃。
如水晶。
分不清日夜的世界里,神在月的世界里,名为天空之物,崩坏了。
天空被细长的裂缝一分为二,在那里,有一个人降落在地。
那个人捏住自己的衣领,抖一下,白大褂恢复成原本的长度——比她的身体还大。
“你们居然把门锁上,我只能将整到门砸烂了。果然衣服要这样才舒服嘛!”
比起能若无其事说出来的,捅穿两个世界的事实,天道更在意自己的外套。
没有前奏,也没有后续。她毫无征兆地,大摇大摆地,介入两人的战局。
“该不会——”
神在月被掐住脖子,朝一侧扔过去,在地上滚了好几圈。
“你还在固执己见地认为,这是你的垂死挣扎吗。”
保罗说完,就不再理会神在月。
因为已经没有必要。
自认这是自私自利地自暴自弃自顾自的复仇最终自作自受的公主,自己最后发现,连这一丁点的意义都没有。
这也只是被预计好的。这场战斗,是引诱。保罗没有迅速了解神在月的性命,不仅仅只是因为傲慢。
因为这也是他为了将逃离在外的天道,引诱回来的战斗。
公主殿下准备点燃自身灵魂的复仇之火,从来就不会有什么意义。
匍匐,起身。
神在月早知道会这样,但是呢。
“那又——”
“这又怎样!”
天道抢在她之前,替她回答。
“自不量力,丑态百出,不但将被施舍的人生当做困境,还丝毫不懂感恩。”
下一个时刻,保罗右手的蘸水笔再度化作光之剑刃,并且延伸出数十米长的剑身,朝自己远处挣扎着的女儿,无情地砍下。
这样就结束了吧。
无力防御,无心防御,无力闪躲,无心闪躲。这种状态的神在月,只能匍匐在地,眼睁睁看着那巨大光束般的剑身,即将把自己焚烧成灰。
“你又有什么资格来决定!连未来都没办法预知的你,怎么可能有资格决定她的人生!”
天道张开双手,拦在神在月身前。
“能轻易改变世界格局的你,居然连必要和次要都分不清。本该是优秀零件的你,沾染上人类的恶习,也逐渐劣化损坏。”
保罗的一击,被看不见的墙壁所挡下。如果是魔法还好,完全相反的魔力能透过侵蚀在根源上清除对方的术式,但天道不一样。
那是彻彻底底的,纯粹的,未来科技。
不是魔力,而是人类的智慧所发展出来的另一个可能性,另一个未来,因神的恶作剧,提前降生于此。
“一个人活很好吗!伤痛就是好事吗!被你伤害的人,难道就是出生就注定要死的吗!”
“这是必要的牺牲,将人类不该染指的魔法回收。魔法带来的损坏只会更大。”
“这只是你在满足自己随心所欲的控制欲,人类和国家都不是你的玩具。”
“处于高位之人,本身就具备引导者的资格与义务。你分不清事情主次,分不清善与恶,你就算救下身后那个废人,她也已经没有活下去的意念和资本。她的生命走到了尽头。”
“需要理由吗!我有两个朋友,一个是猎人,一个是她!”
天道的话语,让神在月抬起头,看一下那个背影——又变成不合身的大白褂,白色秀发的脑袋让人很想抚摸一下,而娇小柔弱的身躯,看起来却多了几分可靠。
“怎样!虽然我也不是很懂在说些什么,但我很帅吧!”
天道扭过头,对着身后的神在月说。
“我似乎突然多了一个朋友。”
“他就拜托给你吧。我可能有些迟才能回家。”
她这么说着,神在月的身后,黑色的漩涡渐渐浮现,将她吸入内。
“拜拜,我很开心,我真的很开心。这是我一个人的冥府之旅。”
天道转回头,似乎在敌视着保罗。她是什么表情呢,是笑还是哭呢,神在月都没办法看见。被黑色漩涡吸入内的她,不能伸手,连语言都无法传达,只能目送那个在最后变得孤零零的,白色娇小的身影。
再次醒来的时候,是陌生的房间内,神在月的身边,多了一个体无完肤的男人。
天道似乎是将他们传送到同一个地点。
男人的鼻梁骨已经粉碎,双眼被挖走,耳朵仍在出血,手脚筋都被挑断,骨头也不知道断了几根,全身上下都是鞭打与火烧的痕迹,双手的指甲被拔走,鲜血淋漓,似乎还泡过辣椒水,而指关节部位还残留着几枚钉子。
猎人已经丝毫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这是神在月的罪,也是神在月的权力。她是这个世界上最有资格对猎人复仇的人,对方也渴求一死,以获解脱。
但即使如此,猎人还在依靠执念,顽强地支撑着。
“愚蠢的男人。”
公主这么说着,捡起地上的一个染血的记录本。这是一并传送来的,猎人的拷问记录。所有惨无人道的手段都写得一清二楚,例如将蚂蚁放入他的眼窝;例如将他的手放入黑匣子里,而里面有着饥肠辘辘的老鼠,迫不及待开始啃咬;例如用药物将他对疼痛的敏感度提高,然后轮流泼滚烫的热水与冰水。
但唯有招供这一项里,完全是空白的。
即使遭到如此对待,猎人也是连关于神在月的哪怕一个字,都没吐出来。
愚蠢的男人。
毫无疑问,这是神在月敌人的同时,也是受害者。
“你听见了吗,你听不见的吧。愚蠢的男人,你和我一样,一生都不会有意义,只是棋盘里被摆来摆去的棋子。”
但是。
你是我活着的意义。
你也是天道的全世界。
这种残缺的命,不要也罢。不过,保罗·艾斯塔利亚,你太傲慢了。
意义什么的,如果我将自身燃尽的话……
再次醒来的时候,是熟悉的房间。猎人发现,自己坐在地上,背靠墙壁,而大腿上则趴着一位熟悉的人,在睡着。
“早安。”
猎人记忆中,自己应该还是在接受拷问才对,但现在却回到了天道的房间。他将公主殿下扶起来,让她背靠着墙壁,紧挨着自己坐。
“这还是我的第一次呢,陪男人睡还能穿着衣服。感到荣幸吧。”
神在月眯着眼睛,有气无力地回答。
“发生了什么。”
“一场戏剧落幕而已。听我发一下牢骚如何。”
神在月将一把银色的小刀递给猎人。曾经,猎人在铸成大错后,用这把刀刺伤神在月的手,背弃她而逃。他接下那把刀,发现公主殿下今天只是普通地穿着衣服,没有带着那些昂贵的装饰品。而她的手腕,本该存在着猎人所留下的伤疤,现在已经消失无踪。
他双手接过这把银色小刀的同时,全身上下都感觉到一股彻骨的冰寒,似乎被数不尽的怨念冤魂缠绕。这是神在月四年内包含恨意的魔力全部储存起来的武器。
“猎人,我一直依靠憎恨着什么,苟延残喘至今。你也是,这个世界也是,我一点都不喜欢。现在终于能结束。”
“你和天道的出现,让我这被注定的孤独的无意义人生,变得完整。”
“我不会原谅你,你夺走了我的全部,即使你只是被操控的傀儡。但我也要感谢你,作为一个复仇者,作为一个娼妇,作为一个公主。你让我能将这拙劣的愚蠢的,一个观众都没有也不会有的舞台剧,演到最后。”
“你死掉的话,我也只会踏上自灭的道路,所幸的是,我似乎找到了解决的办法。现在,我要将天道的世界,还给她。”
“谢谢,让我不再孤独。”
“谢谢。”
猎人一言不发地,听完公主的这段似乎是矛盾的内心真实。
“想睡的话,那边有床。”
他将自己以前挂在墙上的大衣扯下来,小心翼翼地为公主盖上,然后用双手牵起公主的右手。
“是嘛,我倒是无所谓。更加用力地牵着我的手吧,这是特别福利。”
“你要死了吗。”
“对啊。我把自己的器官皮肤骨头什么的,都给了你。除了大脑都快被掏空了。”
神在月将线作为替代品,伪造出器官与皮肤的模样。
她不愿意将自己丑陋的一面展露出来。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吧,我宽恕你。既然我的人生被判断为没意义,那我的复仇与恨自然也失去了意义。感到喜悦吧,罪人,你已无罪。”
这样,就好了吧。
神在月看不见,也无法听见回答。
这种结局,一定是有意义的吧。
自己的人生无意义,那又如何,她终究还是拯救改变的另一人的人生。
所以。
天道就拜托你了。
放下执念的公主,永远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她的故事已经完结,但她所书写的最后一页,是另一人的,崭新开始的,第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