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斯特拉斯不会再原谅我了。
骗子从来都是一副嘴脸,说着什么为你着想,说着什么为了你好,结果呢,不过是自我满足的借口。
被骗一次,就不会上当,所以。
要做,就要在第一次的谎言里,将一切的目的达成。
毕竟,我可没对你立下过诚实的誓言。
永别了。
月色之下,始祖法师将光之剑刃刺穿魔王,并且把她扔进时空裂缝之中。施术者不在这个世界上存在,术式自然失去支撑的根源。而这一切,仍有后续。
她就在。
他就在。
“来谈谈吧。”
通过魔法,勇者这句话毫无疏漏地,传入保罗的耳中。
始祖法师落在海边的山峦上,在那里,有那么一个人,头发的赤红与保罗相似,可眼神并非保罗那种大彻大悟后的深邃,而是更为神采奕奕,洋溢着希望,最重要的是,他无时无刻都在笑,自信地微笑。
维格尔。
“连这种程度的魔王都无法同归于尽,苟且偷生回来,还想邀功吗。”
保罗稳稳站落地面,从头到脚审视着这个儿子——那个离家出走,遮盖脸容防止被认出,以自己的方式成为命运的棋子,召集同伴、历尽艰辛、杀害魔王的,勇者。
“没有疑问吗,比如……我到底是怎么活下来。”
“你太高估个体的力量。羸弱,无能,这就是你的本质。认清这点而寻求更多无能者的帮助,已经是你对无能的一种最好的挣扎。”
“原来如此……你俯视一切,审视一切,所以不会特别在意个体的挣扎过程,只会看大局的结果。”
“你也想反抗吗,对这个计划。”
保罗的神色一如既往的严肃,无论是否骨肉至亲,对他而言,都能在下一刻杀掉。蘸水笔一直被他握在手中。
“只是想感叹一下,你果然不是全知全能,所以才需要明的暗的,密密麻麻的情报网,来弥补自身的不足。”
“你还不明白吗,你太高估自己。不是做不到,是不需要做。例如在火焰中有唯一一只出逃的蚂蚁,你也不会去思索那只蚂蚁动用了什么奇思妙想,火焰不过一根火柴,蚂蚁也不过随手捏死。”
双方都心知肚明,保罗自身是不会在意小细节。比如勇者是怎样活下来,不如对魔法一无所知的他刚才是怎样将语言传达给悬浮在半空的保罗。
维格尔在保罗面前,五分钟都撑不住。
“那么,你要杀多少人才会被杀。十万?百万?千万?你溢出的控制欲,不可能就此罢休。即使魔法如你所愿,在这个世界上全部消失。”
“屠杀无数魔物的你,妄想指责我?”
“我是人类的勇者,守护人类这种不切实际的口号,还是得遵守的。”
维格尔站直身子,所有的情报已经掌握,没必要再多如何一句寒暄。
例如,保罗并不知道他们所度过的这百年的光阴。
例如,保罗并不知道他们各自在这百年来的准备。
光之剑刃突然延伸,在维格尔的心脏前,被金色的剑身招架住,黄金与白银,爆裂出耀眼的火光。
“看样子,你也想摆脱无用之人的宿命。”
“是吗?我觉得自己还算个合格的勇者,不过——”维格尔几乎是与保罗同时俯身冲刺,“这可是迟来的亲子吵架!”
他完全没有拔剑的打算,而是连剑鞘一同,右手反持朝保罗的脸甩去。对方一个小退步,剑鞘在他眼前划出一条弧线。保罗将右掌挡在腹部,招架住维格尔的左手肘击,身子旋转一整圈,左腿的横扫被维格尔勉强拦住。
“吃惊了吗。”
维格尔的剑此时已经右手正持,扛在右肩上。
时间停顿,时间继续。
两人的武器已经在半空中回旋下落,而保罗则扯着维格尔的右臂,过肩摔将其砸在地上。他接住自己的蘸水笔,尖部直刺维格尔的眼睛。对方朝一侧打滚,半蹲,伸出左手接住自己的剑鞘,紧握。保罗继续追击,而维格尔握住剑鞘中部,将自己的剑朝保罗甩飞过去。保罗用蘸水笔轻松弹飞的同时,另一只手紧握住突刺来的剑鞘。
出鞘的剑,在半空旋转。
保罗将剑鞘朝自己拉,把维格尔扯过来,而对方的空出的拳头,对准保罗的小腹。维格尔在击中的前一刻,忽然将拳头松开,用手掌按住保罗的膝撞。此时,保罗已经将剑鞘夺入手中,而维格尔则接住自己的剑。
刀光剑影,火花四溅,剑鞘与剑刃互相碰撞,明明长度占优势,可保罗却显然压制住了维格尔。
保罗看准时机,将剑鞘飞向维格尔,在他格挡的那一刻,蘸水笔捅其心脏。
而笔尖,被对方紧紧握住。
那是被铠甲包裹住的手。
黑色的浓雾将维格尔缠绕,待到褪去之后,被金色的纹路所勾勒,几乎纯黑的铠甲出现,“——你的对手,是我。”
魔王,显现。
“接下来,就是我的战争。”
“魔王!这和说好的不一样!为什么要强夺肉体的使用权。”
维格尔在内心抱怨,然后他察觉到,本该无法直接沟通的两人,忽然开始了对话。
有什么改变了,在他不知道的时候。
苍蓝的火焰从蘸水笔笔尖开始燃烧,逐渐蔓延至魔王全身,将其覆盖。而米利亚姆本体,则出现在上空。
很简单的替身而已。
只不过,对于能细微调节魔力,感知魔力,操控魔力的始祖法师而已,所有魔法都难以瞒天过海,只要用性质完全相反的魔力,所有魔法都能在根源上被化解。
“这就是我能给的,最后的答复。”
明月之下,米利亚姆如此宣告。
“以魔王的名义,此刻剥夺斯特拉斯·戈迪恩的一切权限与地位。”
远方,情报员的信,浮现出新的文字。
“正因为我拥有与人类相似,软弱无力的躯体,才会得到至今以来的爱,才会被爱,才会尝试去爱。”
“这幅身躯,一定是过去的某个魔物,对未来的祝福吧。人与魔物,会不会因为这种半吊子的产物出现,而携手呢。”
人类的身姿,不可能只为了侵略人类的文明。
或许,曾经有一个奇形怪状的魔物,一时之间产生了爱,想与人类在一起,所以才留下这道祝福。
正因如此,我才能留下如此美好的记忆。
我爱着你,斯特拉斯,我也爱着你,维斯。
我爱着你们,爱着与你们一起的点点滴滴,爱着与你们踏过的每一个脚印,爱着与你们分享过的每一份心情。
得益于着软弱无力的身体,我才有资格去爱你们,才会被你们所爱。
谢谢你们,愿意爱我。
“斯特拉斯,你从来就没被什么所束缚,而现在,你所渴望的,充满未知的可能性,让你迫不及待去体验的新人生,触手可及。”
信的文字并没停止。
“但是,如果是为了守候至今为止所爱的一切,为了守候被我所牺牲的一切。”
米利亚姆双手十指相扣。
“如果可以,我愿意聘请你来当我的御用斟酒人。想像一下,连全知全能的你,都能安心为我斟酒,那样的世界,该是多么的美好。”
信的文字附近,滴落些读信人的泪。
“这副身姿,舍弃便是。”
米利亚姆的胸甲展开,上升至双肩,铠甲全部裂缝发出猩红色的光,全铠甲再度滑动展开,变成大一圈的斯雷普尼尔之凯。
只是,里面的人,依然是米利亚姆。
“勇者,记住你的承诺。”
米利亚姆说这句话的同时,不远处的地面,一个魔法阵徐徐上升至两米高。而魔法阵下面,出现的,是勇者。
取回肉身的勇者。
莱恩是维斯与她的女儿,而斯特拉斯则不必担心。所以——
本该是红色纹路的灰色铠甲,那份灰却被黑色沾染,猩红色的纹路越发闪耀。十把剑各自出现,勇者的剑在魔王的左手,魔王的剑被右手握住,剩余模样完全一样的单手剑,则是左右各四把,如翅膀那样在米利亚姆身后出现。
在真实之塔的时候,米利亚姆已经明白,人的灵魂与肉身,是可以通过转换成魔力,封存在世界的另一面。
灵魂也好,记忆也好,只要能转换成魔力,无论术式多复杂,贤者之石都是极大的助力。而人的无意识,则全部聚集在那如汪洋大海一般的无意识之海中,因此,魔王只能这么做。
保罗能感觉到的,这副漆黑的铠甲,是一股庞大的魔力。
或者说,只是庞大的魔力。
因为里面,空荡荡,不存在任何着装者。
米利亚姆将自己的意识从无意识之海中剥离,关于她的一切,记忆也好,灵魂也好,现在已经转化为魔力,与铠甲同化。
这是她的最后一战。
什么都不会留下,回忆也好,荣耀也好,什么都不会有。但这是她自己选择的,牺牲的代价。
“愿你在其后的美丽新世界中,能幸福。我也永远爱你。”
“永别了。”
信的最后,署名是米利亚姆·威尔。
斯特拉斯已经泣不成声。
明月之下,铠甲的眼睛部位,猩红色的光芒似乎在说明,铠甲在盯着法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