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今天依旧一片平和。
不知道是不是所在地偏僻,又或者是受时代所限,交通不便,即使是这一片山清水秀的地方,也鲜有人光临。
当然,这并不妨碍这里的居民其乐融融。
大家都喜欢聚集着旅馆一层的餐厅里,虽然一般少有人投诉,但吃饱喝足之后,小镇内的熟人一起谈天说地也是一种乐趣。
贝尔——这家旅馆的老板娘,很喜欢这里的生活。
她虽然还年轻,但为了方便干活,只能把长发在脑后扎成一团,围裙上的油污与斑迹也似乎是一直都存在一样。
每每忙活完毕,贝尔总是双手叉腰,站在专门供人喝酒用的柜台前,脸露笑容,满足地环视餐厅里的客人如何享用自己做的餐点。
餐厅不大,古朴的圆形木桌也摆了不到十张,但也足足够用。
这种程度的话,两个人也应付得了。
贝尔一开始是这样想的,但说实话,餐厅刚开的那段时间还真是累坏她了,手忙脚乱地算着要买多少食材啊,担忧着饭菜好不好吃而犹豫不决啊。
当然,那段时光回忆起来的话,贝尔还是觉得挺美好的。
虽然繁忙最主要的原因,是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想到这里,这位年轻的老板娘就怜爱地看着无名指上的戒指,虽然不是什么昂贵之物,但却是贝尔最珍贵的饰品。
然而,平常的小镇,今天来了两个不平常人。
第一个,是留有一头赤色秀发的少女。
她像是遇到了什么吃惊的事情一样,急匆匆地撞开酒店的门,直奔柜台。
赤发的少女脸色潮红、呼吸急促,似乎是一路快步走来的样子。她屁股还没坐稳,便一拍柜台,点了一大杯葡萄酒。贝尔刚拿酒到她身前,还没开口,就被少女一把夺过,仰头一口气喝光。随后,赤发少女长长地叹了口气,呼吸也平稳了下来,似乎刚刚那杯酒有着什么神力,缓解了她的紧张。
“怎么了?莱恩,是碰上了什么棘手的魔物,然后被追在屁股后跑了回来?”贝尔一边用布擦拭着杯子,一边与赤发少女说笑。
“我……什么都没。”莱恩细想了一下,还是决定不断地摇晃那颗脑袋。“不对!真的被一头很大的狼追着跑过!”
以莱恩的实力,附近的魔物根本不足为惧,这次就姑且让她蒙混过去好了,贝尔这么想。
“说起来,你又想他了吗?”莱恩随口找了个话题引过去。
“是啊,我没有哪天不想他。”贝尔说这句话的时候,擦杯子的手又停了下来,再度注视了下着那个戒指。
戒指的内侧,刻上了夫妇两人的名字,但在那之前,对方的名字早就已经被贝尔深深地铭刻在心底里了。
“就这样,走了啊。”莱恩说完,就又急匆匆地朝门口跑去。
贝尔无奈地摇了摇头,又被她白喝了一杯酒。
过了不久,另一个人也来到了。
与莱恩不同,那个人走起路来魂不守舍,摇摇晃晃得就像一个酩酊大醉的酒鬼。
不知道是不是没注意到门,还是不想去理会,那个人是用身体直接把门顶开,在几张圆形木桌之中晃了很久才走到柜台处。
贝尔看着那个人,犹豫着不知道要不要问一下到底需要什么,而那个人,嘴巴张开,嘴唇似乎在颤抖。
但那个人却欲言又止,嘴巴张开又闭合,闭合又展开。
贝尔仔细看了看。
那个人脸色惨白,嘴唇干燥,甚至出现了白色的死皮。身上的衣服沾满尘土,还悬挂着不少植物的倒刺,靴子和裤腿处满是泥泞,有些部分的泥巴干了,有些还是刚刚粘上去的。那个人身上的胸甲和护臂破烂不堪,似乎经历过生死对决,而别在腰间的剑和左手边护臂里的短刀,似乎都是很随意地塞进去,估计它们的持有者已经没有那种精力去理会这种东西了。贝尔估计她是连续走了很远的路,而且期间还滴水不进,更不要说进食了,但比起生死对决带来的肉体上的负荷,那个人所遭遇到的似乎更为难以想象。
那个人,两眼的瞳孔都已经失去了光芒,手里似乎在紧紧攥住一张纸。纸都快被捏烂了,而且上面的字也因为汗水的浸湿而模糊不清。
那个人就呆坐在那里,想说什么,又什么都说不出口。也许是身体的饥饿与口渴引导她来到这里也说不定。因为本人看起来,已经没有什么行动力了,或者说,丝毫感受不到任何目的性。
贝尔决定什么都不过问,端出一杯水和一盘炒饭,放在那个人的面前。
许久之后,那个人才反应到什么,眼泪滴答滴答地留下,滴入水里,滴入饭里。然后她拿起汤匙,想吃几口饭,但双手的颤抖,让她在把饭送到嘴里以前,汤匙就掉落在地。
那个人的脸似乎在抽搐着,她呆了一下,松开了攥着纸的那只手,弯腰,朝着地上伸出好几次,终于捡起了汤匙。
但她也不洗洗,继续用着沾染上泥土的汤匙,尽力做出吃饭的动作。
整顿饭下来,那个人撒在桌子和地上的米粒比吃掉的都多。
“住宿。”
她憋了很久,终于对贝尔开口说两个字了。
“名字是什么?”贝尔头也不抬,拿出本子准备登记。
“维……”那个人刚开口,却又像是因为想起了什么,不愿继续说下去。
勇者维格尔,成为了这个人绝不想去承认的身份。
“不说名字的话,我可不会让你留下来。”
“……”
那个人沉默许久:“威尔。”
贝尔也没太去在意这个八成是假的名字,递了枚钥匙给她。
对方掏出一个钱袋,也不看看里面到底有多少,随手放在柜台上就摇摇晃晃走上楼了。
贝尔打开盘算了一下,开始考虑第几天就要赶人走。
毕竟这里不是慈善机构,贝尔也没富裕到让陌生人白吃白喝。
随后的几天,威尔除了呆在房间,就是坐在餐厅的一角,对着一杯酒发呆。
贝尔觉得让她坐在角落都算是一种容忍了,因为她似乎没洗过澡。
准确来说,她身上的衣着和刚来时一模一样,甚至连裤子上的泥巴,她都懒得弹开。
真有能做到这种等级的人,估计就是一回到房间就趴在床上什么都不管了吧,然后睡醒就走下来吃吃喝喝。
这种生活比猪都不如,至少猪还能乐呵乐呵。当然,贝尔更担心房间到时候该怎么打扫。
期间,威尔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开始了酗酒。整天都睡倒在酒杯子中间。
她到底遭遇到什么痛苦呢,贝尔一边想着,一边开始计算她预付的钱还够她吃喝多久。
在空闲的时刻,贝尔也会有意无意去探究一下这个奇怪的来客。
“你穿成那样,难道是一个到处旅行的勇者吗?”
贝尔随口问了一句。不管是对是错,总能套出些话。
“嗯?嗯……”
哈?这算什么回答,大概意思就是默许了?
贝尔有些看不透对方了。
“你那些伤,是和魔物战斗留下的吧?”
贝尔指了指对方身上的伤痕,以及胸甲破损的地方。
“是啊,一头很大很大的狼。”
现在的时代,已经能让那个被一头狼就能打趴下的人,去当勇者?贝尔这么想着。反正带上把剑,穿点皮革,带个护臂什么的,一条狗也可以勇者的狗。
“能伤成这样,看来你对打倒魔狼还挺执着的嘛。”
“才不是……”
“什么?”
“我根本就没有去做过!如果我打倒了……如果我能再快点恢复……就不会死了啊!”
威尔突然变得很痛苦,她双手抱头,神色看起来极为慌乱,开始说着一些根本听不懂的话。
贝尔突然不知道该干些什么好了,她看见地上掉落了一张纸,这难道是对方掉下的吗?她捡起来一看,上面的字迹都因汗水和血迹的破坏而模糊不清。
“*者**尔,*人**友,战*。”
贝尔继续看下去,信纸的背后,还有用铅笔写的淡淡痕迹。诸如“魔物”、“二刀”和“复仇”等字样。
这封信估计已经很难读懂了。如果是在被汗水模糊掉字迹以前,也许还能勉强推测一下大概内容,现在光凭着上面零星的字词,实在难去揣摩。
而且,如果仅仅是依靠那几个词语来联想内容的话,那也未免过去残酷了。
贝尔也不愿去深究这种精神有问题的人,准备随便说点什么应付过去。
“都打过了魔物,那就是勇者了。勇者就应该出门冒险,不要天天呆在这地方。”
没错,威尔预付的钱已经快用光了。能劝走她自然好,毕竟亲自赶客这种事情,贝尔实在不太想干。
“勇者?我……我……”威尔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一样,瞳孔放大,浑身颤抖,双手紧握拳头。
贝尔感觉,自己是不是踩到了什么地雷区。
“我才不是什么勇者!”威尔突然站立,双拳锤桌,整家餐厅的客人都朝她看去。
“嘘!安静!”贝尔连忙挥手,好不容易才让那些想看热闹的人知趣回到座位上继续吹牛皮。
留这种问题客人在,迟早会吓跑这餐厅的正常客人。贝尔叹了口气。反正她剩下的钱也不多了,大概后天……不对,明天就得赶她走了。
“不行。”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贝尔吓了一跳,不知什么时候,身前就已经站着一个奇怪的女孩。灰白色的头发,海蓝色的瞳孔,身穿黑色的无袖上衣和短裙,右眼和上半身都被绷带包扎起来,似乎是受过很严重的伤。
那个奇怪的女孩将腰间别住的一个小布袋拿下,递给贝尔。
“钱,她。”那个女孩指了指威尔。
这是要代她付款的意思吗?
虽然有点不爽,但看在钱的份上,贝尔还是让威尔多呆几天好了。
不过,灰白色头发的女孩所给的小布袋份量有点轻,最多也就能让威尔住个三两天吧。
这种荒谬的想法在贝尔打开布袋时就烟消云散了——
里面装着的全是宝石。
虽然形态与色泽各异,但那种光泽,那种触感,无不在宣示其每一颗的价值。
别说住下来了,灰白色头发的少女想买下这家店都绰绰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