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颊、背部、双臂,汗水与血液都混合在一起,将衣服沾湿染红。
什么都看不见,视野内全是被卷起的尘埃;什么都听不见,耳朵还在因片刻前的巨响而哀鸣;就连牙齿,都还在极力避免着颤抖。
斯特拉斯用一只手捂住另一条手臂,面对着身前漆黑的土地——那是被一百六十四个魔法地雷接连不断的轰炸后的痕迹。
得快点进行处理才行。
斯特拉斯知道,手臂在刚才因为猎人的子弹,肌肉已经被撕扯开,甚至能看得见白花花的骨头。她用尽全力摁住血管,但手臂的血还是不断从指缝中溢出,流下。
猎人,就在这烟雾的另一边。
我设下的赌局,敢接吗?
斯特拉斯就这样,咬紧牙关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即使身体因为伤痛已经摇摇欲坠。
然而。
烟雾突然消散了。
就在一瞬之间。
巨大的气流扑面而来,斯特拉斯险些被吹倒。
那是一阵冲击波,以狮子与独角兽的雕像为中心的,半球形冲击。
而那个人,正好在斯特拉斯的正对面,不慌不忙地走过来。
那是斯特拉斯一直等待着的人。
维格尔。
猎人早已不知所踪。
“看来,错过了什么?”
维格尔与接受试炼之前,身体并无差别。只是,现在的她,右手多了一个剑柄。
但为什么呢,为什么现在看起来,她已经判若两人。
狮子与独角兽的雕像已经粉碎在维格尔身后,而那些碎石,则逐渐化为光斑。
光斑飘到剑柄上,一点一点形成剑刃;光斑飘到维格尔的侧腰,一点一点化作剑鞘。
然后,维格尔走到了斯特拉斯的身前,将剑入鞘,左手撑腰,右手随意搭在刀柄上。
“久等了。”
“嗯。”
“发生了什么吗?”
“小事而已。”
斯特拉斯看着维格尔,明明自己一直都注视着她,但是,却没能发现那个改变的一瞬间。
她觉得有点遗憾。
那个眼神,那个熟悉的眼神;那副身影,那副久违的身影,那种口吻,那种自信的口吻……
乃至,微动作,呼吸,步伐,警觉……
诸多熟悉的东西,斯特拉斯所熟知的那个人的身影。
已经能和眼前的人,重叠起来了。
是啊。
是这样吗。
看来,我的使命,也快了。
我的命运……
斯特拉斯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
“喂!”
维格尔赶紧抱住了斯特拉斯。
是因为战斗过后的放松吗,还是说失血过多,亦或者是眼前之人的归来。
斯特拉斯,安心地,昏死在维格尔的怀中。
远处的森林之中,猎人确保没有被跟踪后,回到了临时搭建的帐篷里。
他躺在睡袋内,每每想闭眼沉睡,眼前却总是浮现出刚才战斗的景象。
不可思议。
即使是短暂的一霎那,猎人也看见了那个诡异的场景。
灰白色短发的女孩,利用卷轴迅速设置了一个魔法地雷。
这很正常,尤其是交战后得知那块地上有上百个地雷后,布置者身上留有备份很正常,但稀奇的却是那个地雷的设置实在是太过于巧妙。
在距离自身的一个巧妙的距离上,以巧妙的位置将魔法地雷布置下,让它能巧妙地与原来布置好的地雷巧妙地互相触发互相爆炸,爆风自身相互抵消一部分,再巧妙地将一侧的斯特拉斯吹飞出地雷区却不致命,甚至,那些魔法地雷的爆炸巧妙到在她在逃出地雷区前,引发接连不断的上百次爆炸都没对其造成致命伤。
怎么可能。
战斗本身就充满未知数,事先计算好根本不可能。那样的话,灰白色短发的女孩,计算能力和精密度,完全就不像是人类。
简直就好像,看穿了所有的可能性,然后将所有的可能性掌握其中一样。
妖精?
算了吧,就算是,也没听说过哪门子的妖精能做到这样。
更何况那还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人类。
还真是令人讨厌的相生相克。
圣痕为什么,要交给我这个任务呢?
猎人越是推测对方的能力,就越被重重叠加的谜团所困惑。
彻夜未眠。
清晨。
猎人睁开双眼,左手迅速握紧猎枪,手指摆在扳机上随时准备扣动,枪口伸出帐篷外。
“是我。”
似曾相识的声音。
拉开入口那块布,引入眼帘的,除了清晨那有点耀眼的阳光,滴着露珠的小草,在微风中摇动的小树苗,还有她。
那个女孩。
红色的秀发因为阳光而耀眼,黑色主调的轻型胸铠与红色主调的打底衫,似乎因快速赶来而被露水打湿;呼吸有点急促,胸口的起伏也很明显,指尖的微颤说明在忍耐着什么痛苦,即使少女拼尽全力不让眼前的人察觉出。
女孩用手捏着发稍末端,虽然故作一副淡定的姿态,但却似乎因害羞而略带扭捏。
猎人从帐篷中出来,站到女孩的身前。然而女孩并没直视猎人。
是害羞吗?
还是说有别的什么理由吗?
现在的猎人,并不得以知晓。
他不断从记忆中搜寻,好不容易才想起那个名字。
那个仅仅只是被人提起的,自己大概从没叫过的名字。
莱恩。
“……”
莱恩不知道怎么开口。她从醒来的斯特拉斯身上听到了猎人的消息,驱动大量的搜索魔法,才能赶在猎人走前,见上一面。
完全没考虑过要说什么。
她忍耐着透支魔力带来的全身刺痛,避免在眼前的人露出丑态。然而,莱恩的大脑一片空白。
怎么办呢。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诸多疑惑,诸多话语,在莱恩的内心如潮水般袭来,但那却是成堆的词汇,完全无法构成句子。
猎人也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做,也许让他思考如何从一支军队手上逃脱,比面对一个不知所措的女孩子更容易。
既然如此……
莱恩决定,把内心的疑惑一股脑地说出来。
“为什么要离开呢?”
猎人没有回答。
莱恩走前几步,两手揪住猎人的衣裳。
“那为什么又不肯回来呢?是因为那个妓女吗,还是觉得厌倦母亲了呢?不是这样的吧。不是这样的对吧。那又为什么要离开,为什么什么都不对母亲说,为什么……所有的事情,我都好像被排除出来一样,为什么所有的事情都好像与我无关!”
莱恩一口气将内心的全部说了出来。
“本该……我本该称呼您为父亲的。”
猎人不知道怎么回答。
眼前这个带着哭腔,说话有点哽咽,眼角湿润的女孩,却能在魔物间,英勇无双。
这份实力,正是她为了得到亲人的承认,所努力的结晶。
猎人一言不发,拉开莱恩的手腕,将她推开。莱恩没站稳,倒坐在地上。
“回答我啊!”
猎人没有理会莱恩的嘶吼,转身就离开。
“为什么!”
莱恩觉得,就算追了上去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但是,就这样放弃的话,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猎人一面。
然而对方停下来。
猎人并没回头,而是站在原地,右手将交叉放在身后的猎枪抽出其中一把,手臂旋转一百八十度,枪口对准莱恩。
诶?
莱恩没反应过来。
猎人将扳机扣下。
枪声回响在森林里,周边的鸟儿也因惊吓而逃离。
然后,猎人将枪收回,就这样走开了。
莱恩并没受到伤害。
那一枪是故意打空的。
是吗。这个,是威胁吗。
莱恩好想哭。
然而,鼻子再酸,眼前的景色再模糊,也不能让泪水掉下。
她已经和以前不同了。
所以。
不能哭。
即使被父亲拒绝也好。
即使被父亲抛弃也好。
然后,她站起身来。
但她却并没离开。
那个弹痕,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或者说,是那个消失的弹痕。
明明猎人只开了一枪,其余的什么都没干,但是,从枪口瞄准的地方所推测出的中弹点,并没看见什么凹痕。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银白色的勋章。
那上面是爱丽丝公爵与圣痕旗下的,军队的标志。
莱恩捡起那个勋章看了看,才发现,弹痕并没有消失。
只是,被勋章盖住而已。
那个凹痕毫无疑问是刚刚猎人的一枪所导致的。
原来如此。
原来是这样。
父亲。
谢谢。
我明白了这件事情的全部真相——村庄到底是为什么,又是怎样被魔物袭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