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英格兰东南部的威斯敏斯特自治市周边自驾游的旅客若是在北部的哈克尔腹地走岔了路,就会来到一个古怪而偏僻的小乡村。他们会发现路面逐渐向下延伸至前方仿佛没有尽头似的,缝隙处被不知名野花环绕的碎石墙则从两侧渐渐迫近,挤压着留在满是浮土的小路——如果车辙印也能称之为小路的话。在随处可见的亚寒带针叶林里,树木似乎都生长的格外巨大;而那些野草、荆棘和灌木也都相当茂盛,一点儿也不像有人定居的地方。耕种用的土地非常稀缺仅仅只有十几亩大小,而且互相之间离得都非常远——这也就意味着当地居民的经营主要为畜牧业。零星散布的房屋也全部令人惊愕地保持着统一的风貌——古老、肮脏并破败不堪。偶尔,那些衣着光鲜地观光客们也会看见一些饱经风霜地老人孤独地坐在破败的门阶前,或是站在乱石散布地山坡草甸里同样孤零零地枯树下。不知为何,或是不愿承认,旅客们通常都不太愿意向这些人问路,实在太过于沉默和鬼祟,因为人们会莫名地认为自己正面对着某些禁忌地事物。根据自身阅历地程度,他们或许会想到传说中摄人心魄的吸血鬼、神隐、狼人的传说或是拥有独特规则的封闭山庄。但总之,迷失方向的旅客们总是希望不要与那些人扯上关系。每当小路通往为数不多的高处,看到环抱密林的群山之时,聚集在他们心中的古怪不安就会变得愈发强烈起来。那些山峦的形状太过于圆润,就好像下方埋藏着什么奇怪的巨大坟墓似的。有时候,天空会格外清晰地映衬出墓碑一样的岩石突起的轮廓。
小路的尽头,至少对于驾驶着车辆岔入这里的旅客们而言,尽头是架设在沼泽地上方的简陋木桥,狭窄而摇晃的桥散发出不可靠的感觉警示着旅客们在此止足不前。若是步行通过木桥,沿着道路翻过山头,再度向深处进发,映入眼帘的是大片大片绵延的沼泽,这些混杂着泥土的棕色与死水的暗绿色的沼泽让人本能的觉得厌恶。倘若在夜晚,在隐藏起来的暗处会传来短促的尖啸,不计其数的蛙鸣交织而成的沙哑旋律开始翩翩起舞。对此没有恐惧感的发言几乎是骗人的。发源于山峦之间的伊苏敏托尼克河上游蜿蜒迂回地流淌在群山脚下,而那股急促回旋的流水则会让人不自觉地联想起蛇的形象。
再靠近南扎兰娜尔山的时候,旅客们往往会更加留意那些覆盖着密集松叶林的山坡,而非有着巨石突起的峰顶。这些阴森的耸立的山坡看起来如此幽暗与险峻,不由得让所有过客都希望能够远远地避开。可是,他们无处可躲,不得不硬着头皮在几乎遮蔽天空的密林里留下自己迷茫的脚步。穿过森林,则是一道廊桥以及廊桥后的村庄。那座小村庄蜷缩在伊苏敏托尼克河与南扎兰娜尔山那几近垂直的陡峭山坡间。村内一堆堆腐朽破烂的复折式屋顶似乎预示着这些建筑要比最开始的岔路外的临近区县要古老的多,而这往往会让旅行者——连本地人也会觉得有些讶异。进入村庄后,旅行者又会不安的发现大多数房屋早已荒废,有的已经坍塌成废墟——但这里几乎不可思议的住着些许原住民,活动痕迹甚至可以追溯到公元1318年之久。哥特式建筑的拱门、飞扶壁以及维多利亚风格走廊与阳台随处可见,的在村庄的正中还有破旧却高耸的尖塔教堂。
街道上飘荡着一股淡淡的不祥臭味——那就像是霉菌生长并朽烂了数个世纪后积累的气味。
村庄不是我们的目的地,换言之,它根本不在计划列表之上。但我们却鬼使神差的来到这里,带着满身的疲惫不堪以及脏污。实际上,在威斯敏斯特自治市另一侧的哈克尔腹地走岔路的并不是别人,正是我——远子和我不太愉快的仆人条子。
当我驾驶着租来的mini copper向卢克的家乡进发,驶离公路进入哈克尔腹地的时候,天气骤变降下了瓢泼大雨。对道路本身的不熟悉和极低的能见度让我的内心感到烦躁与不安,其中烦躁占据了大多数——尤其是条子还一如既往的在我耳边聒噪。
于是我果断的将车载CD播放器的音量旋钮转到11,完美的错过条子对于方向的提示,一直开到架设在沼泽地上方的简陋木桥才不得不停下来。
在车里等了一会儿,待到时钟指向夜间八点三十四时,雨势渐渐变弱——至少藉着车头灯可以看清周围的情况,我们尴尬的发现车冲到木桥上,已经无法再后退了。想要离开这里——天知道这里是哪里——就只得步行。
“远子……虽然我不想说……”
“那你就别说。”
虽然我也明白沦落到这般境地的责任在我,不过实事求是的甩锅乃人类的天性。
硬要说的话,没有过来接机的卢克才是主要责任人。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把后备箱里存放的行李做了简单的整理,在经过小小的讨论之后,我们一致决定暂且弃车继续向前方进发,或许会遇到愿意帮忙的好心人。
最好会这样。
不过,前方究竟会通向哪里呢?
“这一带我从没来过,就算你问我要怎么走……”
“你不是自称百科全书吗?”
“不不,这尊称明明是属于你的。”
“哦,我懂了,你的意思是我的错?”
“如果非要说某个人有错的话。”
“哼。”
“这座桥看起来马上就会塌,压上一辆车居然没事。”
条子的话音未落,我便感觉到脚下一阵摇晃,抓住木桥上的绳索稳住重心之后扭头一看,我们租的mini copper(卢克付款)正与木桥一起缓缓的陷入沼泽。
……
“不错。”
“……”
“乌鸦嘴!”
“又不是我把车开上桥的。”
“哦,那你的意思还是怪我咯。”
“没没,我的意思是如果非要说某个人有错的话。”
“闭嘴,无用之人!”
“所以现在该怎么办?”
“我不是说让你闭嘴了吗?”
手电的光芒照亮前方阴森恐人的道路,条子跟在我身后一同向前方探索。穿过连绵的沼泽之地,踏上南扎兰娜尔山,钻进密集诡异的森林,此般无意义的重复机械劳作暂且按下不表,最后我们来到了上文提到的未知名称的村庄,带着满身的疲惫不堪以及脏污。
坦白讲我并没有预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所以穿的还是带有很多蕾丝带装饰的洋装,不是高跟鞋稍稍有些舒口气,但是圆头硬底皮鞋依旧不适合走路——不适合走很多路。
感觉我的腿都要断了。
刚刚走过廊桥,踏入村庄的入口,我听到了钟声。
午夜十二时的鸣钟来源于一眼就可以看到的破旧尖顶教堂,条子觉得那里可能有人,便牵起我的手打算直接冲过去,不过她还没等迈出一步就被我一把拉住。
说拉住有些不太合适,毕竟我有着身高一米五十五点五的娇小体型,纤细的手臂说不定比还没有手电筒粗——虽然我不太想承认就是了。
被我突然抱住的条子明显能感觉受到了惊吓。
“啊!怎么了。”
“你看那里……”
在村庄可以称为门的入口处,挂着一具倒掉倒悬者的尸体。
尸体看起来已经吊了许久,现在正处于在破破烂烂的衣衫下能够看到棕绿色的皮肤紧紧裹住骨骼的状态,两只腿被重力拉直,双手被绑在一起,手臂呈现出对称的弯曲。
尽管看上去令人作呕,或者说条子已经捂住嘴躲到一边去了。不过我却觉得这样的姿势似乎在哪里见过,但旅途的疲劳感蔓布全身让我提不起一丝精神去思考。
“怎么办。”
条子问我,“要进去吗?”
“我也想问……走吧。”
“去哪。”
“去教堂看看。”
“……”
“要么死在外面,要么死在这里面。”
我想了想对条子说道,“在我看来这并没有什么区别,而且。”
“而且。”
“我一步也不想走了。”
“言之有理。”
说着,她拍拍脸颊给自己打气。
走进说是村庄,但足足有城镇规模的未知之地后,不知怎的感觉气氛骤然发生了改变。
明明在入口处看到的只有一堆堆腐朽破烂的复折式屋顶以及坍塌的废墟,然而现在脚下一路走来的泥泞的土路变成小石子铺成的整齐道路,两侧的房屋也变成有着尖顶、拱门、花窗和铁制栅栏的奇异风格。
之前还颇为刺鼻的恶臭也转变成某种浓厚的熏香的气味,并不能说我很快就接受了这一点,即是说我现在满脑子都是无法相信的疑惑,尤其是当我回头发现入口的门被一团灰白色的雾笼罩,而我无法穿透它的时候。
迷茫的向前走了一段距离。
路上在可能是下水道的地方冒出温馨的香气,而且很多看起来随意摆放的瓶瓶罐罐里也传出同样的气味。
但一团香香的雾气中,有时能看到小小的香炉,有时也是形似尸体的东西。
说实话我有些害怕,条子应该也很怕,但她紧紧握来的手上却带着莫名的安心感。
在某栋房屋的窗前发现了一只点亮的小巧灯笼,发着淡淡的昏黄色的光。
这里说不定会有什么,因为其他的房屋都是大门紧闭,看不到一点光芒,根本没有人类居住气息。
条子敲了敲房门,很快有声音从门后传来。
“谁?”
条子大喜过望,随即对门内用笨拙的英语解释道:
“呃,你好,我们是过来旅游的,结果不小心走错了路。”
“啊——外乡人。”
声音问道,“你有血液吗。”
这是什么意思?
“那个,我们的车陷在外面的沼泽地里了……”
“条子,等下。”
我打断她的话,向门内的声音反问道:“如果要找血的话,我们应该去哪里?”
“去寻找治愈教会,外乡人,教会掌管着所有的血液,如果你需要的话。”
“我自己的血不可以吗。”
“远子,你在说什么。”
“嘘——”
“外乡人,你身上有独特的气味,我闻得到,教会的纯正血液正在你们身上。”
在我身上?
有我没听说过的教会的血液?
……
我借着灯笼的照明检查了身上,裙角和某些地方包括过膝袜已经被树枝刮破,不过没有什么明显的伤口,看来它说的并不是“我本人”的血。
那么,还与血液有关的会是什么?
“远子,远子。”
条子不由分说的把我拉到一边,“你到底在做什么。”
“给他血液。”
“你疯了吗?”
“不然你有什么更好的意见么。”
我指着远处那团灰白色的雾,“看看那玩意儿,我们可是被困在这里了懂吗。”
“我想说这一切都太过诡异。”
“事到如今?”
“可它要的是血诶。”
“我不觉得问题有多严重。”
我对条子解释道,“如果它想要的真的是人血,像你我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早就被拖进小黑屋了。”
“可它并没有这么做。”
“或许可以交流。”
我试图消去条子的不安,转换话题道:“还是想想血的问题吧。”
“应该是肉。”
“肉?”
“就是从老家寄来的那包兔肉。”
“是吗。”
“我前段时间牙龈出血,嘴里全是血的腥味。”
“是吗,我还以为是你没怎么刷牙的原因。”
“那你还亲我。”
“是你亲得我。”
“好吧这不重要,重点是,那些肉也是同样的腥味。”
“你居然吃了?”
“你让我吃的好吗!”
“信你一回。”
我从背包里翻出几块肉,幸好当初一股脑的把后备箱的东西能塞的都塞了进来。
敲门。
“你们没有别的事可做了吗,外乡人。”
“我要怎么把血给你。”
装置着铁栅栏的花窗拉开一条小缝。
我把兔肉递到窗前。
猛地从窗内的黑暗中伸出一只青白色的干枯的手,紧紧的抓住我。
把我的手臂拉进窗户里。
“好痛!”
“是这血的味道,外乡人。”
停顿片刻,屋内的人嘿嘿的笑出声来。
感觉紧缚的力道突然消失,我抽回手臂。
“你疯了吗!”
我甩了甩被抓出红印的手腕,却突然发现手中多了一样物体。
“这是……子弹?”
“陷入迷途的外乡人,要小心兔子。”
“兔子?”
“亚诺尔隆德人不会分享太多,而且他们对待外乡人的方式很……特别。”
声音继续说道,“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否自由的站起来,不过。”
“不过?”
“要小心兔子。”
“这是什么意思?”
屋内一片死寂,再也没有任何声音传出。
“真是见鬼。”
我端详着那颗子弹,大概有五厘米左右的长度,摸起来有一种粘稠的质感。
“你听到了吗?”
“听到什么?”
条子一头雾水,“我什么也……”
“铃声。”
“铃铛的声音。”
远远地,我看到高大的人影,似乎拎着一只提灯。
缓缓地向我们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