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沿着两栋房屋间的狭窄通道向前进发,走过一段距离之后便是紧贴墙壁建造的连通阳台,从矮墙的一侧与阳台一侧的对比可以发现明显的高低差。我们姑且先朝着被迷雾覆盖的入口的反方向前进——那层迷雾真的很迷——在阳台中行走没多久便看到向下的台阶,可以通到楼下的街道上;但经过短暂的思考我决定反其道而行之,尽量寻找去上方的路。
若是在街道上遇到兔子脑袋,成群的兔子脑袋可就难办了。
步行有一会儿之后,在我吃过眼球之后便陷入无端沉默的条子突然开口——
“远子……我不知道该不该这么说,但你好像变得很怪。”
“哦,现在轮到你怀疑我了。”
“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你看起来很享受这一切。”
享受么,有点意思。
洛夫克拉夫特有句很著名的言论是讲,人类最原始、最强烈的情感是恐惧,而最原始、最强烈的恐惧是对未知的恐惧——对此我颇为赞同,实际上兔子脑袋已经很鲜明的印证了这一点,面对它的时候我的双腿都在颤抖。然而,在不负责任的前提下,我认为这段话应当还有后续,那就是面对未知的恐惧人类还会产生高尚的研究精神——对仅仅是书店员的我而言或许有些不自量力,那么减少字数的讲法便是“好奇心”。
【释义】
1.对事物表示特别注意的情绪。
2.喜欢探究不了解事物的心理状态。
3.对于怪诞的嗜好与热情。
熟悉这本小说的读者应当知道,勉勉强强够得上“书虫”的称呼的我,平常总喜欢缩在书店柜台后的一角阅读那些我从未经历过的故事,当现在可以亲身参与进小说般离奇的事件时,以我本人的角度来看或许真的是在享受这些变化。并且当我在罗马,我就应当像罗马人那样思考;而当我在血疗之乡亚诺尔隆德时——
所以说实话,挨饿又受苦的身疲体乏姑且不论,短短时间内冒出大量颠覆认知的事态令我感觉精神上有点支撑不住。背包里的兔肉还有一些,我要不要吃点呢?
“还是先不要吃了吧。”
条子似乎还没有完全接受我的说辞,“毕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我点点头,“你说的也对。”
阳台的尽头也是这条街的末端,在连通阳台上紧贴旁边的高大建筑是一只梯子,街道跨过巨大的桥洞般的拱门还在延续,想了想我还是决定爬上去,毕竟烟雾和什么最喜欢高处了。况且还可以粗略的掌握周围的地貌,尽管对英国建筑史不太了解,但想必最高的尖顶建筑物应当就是教堂。
走到梯子边,我发现旁边的窗户上挂着点亮的小灯笼。
根据之前的情况,如果屋内有人的话便会在门框、窗户这些地方挂上灯笼。差不多有茶π饮料瓶那么大,亮着微弱的稍稍有些酒红色的光。
我还未决定好是否搭话,没想到随即就从窗内传来稚嫩的声音,是听起来十分年轻的亚诺尔隆德女孩。当然未变声的男孩子也能发出同样尖细的嗓音,但我觉得还是想象成女孩会更好一些。
“外面是谁?”
“……”
“血液和火药的味道,是猎人吗?”
“……是。”
“猎人小姐,您能帮我个忙么?”
“什么忙。”
“今晚是猎杀之夜,每晚都是猎杀之夜,我爸爸出门狩猎一直没回来,妈妈出门去找他也不见了。求求您,猎人小姐,请您去寻找我的妈妈。她戴着很大的红宝石胸针,您一定不会错过。”
对这孩子的家庭经历暂且不做评论,值得注意的是,目前见到的几位本地人都提到“猎杀之夜”这样的关键词。对此我只能想到中世纪时期欧洲整体对于犹太人的迫害,在我所阅读过的著作中,探讨犹太人往往会从悲叹犹太民族的不幸出发,从整齐划一的角度去看待反犹主义态度的一贯性与一致性,似乎屠杀犹太人是西欧的预定计划似的。
公元13世纪左右,西欧人民认为犹太人是撒旦的代表,尽管犹太民族本身却自认为上帝的子民。我还记得有书本提到1267年维也纳议会曾发布法令,只要听到街道上宣布圣餐的钟声,犹太人就必须回到自己家里,并锁上房门与窗户。不这么做的话,等待他们的会是嗜血的屠杀——而且有时候哪怕躲在屋内也并不安全。
这与亚诺尔隆德现在的猎杀之夜何其的相似,而小女孩刚刚还说“每晚都是猎杀之夜”,并且又提到了“猎人”的存在。那么依照我目前所知的兔子脑袋和瑟瑟发抖的原住民而言,到底是谁在猎杀谁,到底猎人又是什么呢?
“你先回答我几个问题。”
“如果有任何事我能做的。”
“大教堂在哪个方向?”
“是新加入的猎人小姐吗,已经很久很久没听过了呢。”女孩说大教堂可以从雅丹墓地上去,而墓地在城镇的北方。应该还有其他的路,但她只知道这一条。
在方向的问题上我没有什么明确的认知,目前为止为数不多的活动都是以入口的迷雾为基准的,无论走向哪里——尽管我们哪里都没敢去,总要保证进入那片进入梦魇的迷雾就在我们身后——不然我和条子就会迷失在错综复杂的街道,被四下传来低沉的疯狂之语迷失心智,最后死在兔子脑袋那把锐利而坚固的手杖下。
之前我便尝试过使用手机或者手表上的指南针,但也许是这附近有磁场的原因,指针像得了阿尔茨海默病一样乱颤。
“如果爸爸和妈妈忘记我们的话请给他们听这个,就会想起来的。”
从花窗的缝隙里递来一只……音乐盒?打开上盖拨动机扣会响起简单的旋律,盖子里装着泛黄的旧纸片,也许是一则古老的讯息;虽然看起来很模糊,但还是能依稀辨认出两个人名:维奥拉和盖斯柯恩。
“关于你父亲有没有什么特征?”
“他戴着治愈教会的围巾。”女孩的声音充满惊喜,“我会在这里等着您的,猎人小姐。”
告别小女孩之后,顺着长长地梯子向上,来到︿型的复式屋顶。站在相对而言不是很高的地方向远方眺望,随处可见的是林立的塔楼、钟塔、八角形屋顶尖塔或是爱尔兰圆顶塔。针尖塔自墙后凌空而起连向天空,立柱形成稍微倾斜的拱顶,象征着虔诚的信仰中动荡不安的灵魂,只有通过与神的沟通才会平静、才能得到解救与安息。
从屋顶向街道尽头的方向——穿过巨大拱门的街道的方向——可以顺着阶梯登上拱门——实际上这是一座桥梁,脚下的街道正穿过桥洞延续着。桥梁之上倾倒的马车还有四散的不知名物体遍地都是,理论上横跨街道——现在迷雾之门在我们的侧面——的桥梁其一侧已经损毁坍塌,而另一侧——我们暂时还没走到头。因为我现在——
好累,需要休息!
我已经不想再哪怕一步,目前的情况光是抬抬腿就可以对我贫弱的身体带来难以承受的负担,果然对于调查员(我自封的)而言,光有理性与学识是远远不够的——不能打的名侦探在犯人面前还没等推理完就很有可能被活活打死,柯南要是没有那些奇葩的道具早就去世了,根本活不到第三集。
而条子,吃过兔肉——还是仅仅一块的她,现在看起来精神满满,游刃有余,换言之可以证明治愈教会的所谓血疗确确实实有着强烈的效果。
……气人,我也好想吃。
“我这里还有半块……横扫饥饿,咬过的,如果你不嫌弃我的话。”
“嫌弃。”我接过条子递来的食物,“可我还是要吃。”
吃过之后没有任何饱腹感,却因为空空如也的胃加速消化变得稍稍疼痛起来。
真要命,“我要休息一会儿。”
“那我去四处转转。”
有坐垫的话应该不至于着凉,而且在桥梁上还有些木头正在燃烧,我还看到有火把散落在倾覆的马车旁边,地上还有干涸的血液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有火把还不错,说不定可以拿来用——毕竟不知道会在这里待多久,手电筒的电量也快见底了。
向车篷内倒去,我观察着马车内部的空间——木质结构上雕着繁复的花纹,精致而且很漂亮——但是木头又不能吃。发现了一套衣服,虽然衣服也不能吃,但似乎可以把身上破破烂烂的洋装替换下来,可以的话我还想至少洗把脸,背包里还有两瓶珍贵的水资源,或许不应该浪费在这里。
衣服是白色的,看起来很干净,用丝带扎成一团被丢在马车的角落。我猜想会不会是某些人想通过桥梁,逃难或是怎样都好,但他们遭遇到什么的袭击——就变成现在这副样子。火焰的存在意味着这里有人活动,而且时间不会相差太远。
那么在这里休息似乎也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
还是来说衣服,穿法似乎很麻烦,在套衫外还有斗篷与围巾。下身则是拖地的长裙,可能原主人来穿的话会合体一点,长度伸至脚踝什么的。不过换成我就是哪里都很宽松,袖口折起四次还是露不出手掌,裙底更是堆在地上——往好处想至少可以避免双腿粘上什么不洁之物,坏处是不怎么方便行动,但设计上我还蛮喜欢的,所以即便如此不合身还是忍了。值得一提的,白色的布制手套上在手背处画着原型的魔法阵一样的图案,总感觉有着什么特殊的功效。我也不太清楚这身衣服是给什么人穿的,但若是我的场合,或多或少会有些学者的气息也说不定呢。
“远子,远子。”
说是要四下转转的条子折返回来,把脑袋伸进车篷里喊我的名字。
“怎么。”
“咦,你这衣服……”
“好看吗。”
“挺……挺合适的。”
“所以什么事?”
“呃,我找到了这玩意儿,想了想还是给你吧。”
伸出的手掌里是一只充血眼球,和之前在头骨那边发现的一模一样。
“为什么。”
“开阔你的眼界?”
“为什么。”
“呃,那个,我只是觉得你那时候吃得很开心。”
“……”
我把眼球扔进嘴里,“既然眼球你也不反对,为什么不让我吃兔肉。”
“不是不让,我怕你会变成兔子。”
“你不如担心自己会不会变成兔子。”
“呃。”
“再者说吃眼球就不怕我脑子里长虫么。”
“呃,那你别吃啊。”
“可是我饿。”
“没想到你真的吃了……”
“其实你想到了,不然为什么拿过来。”
“这地方容易让人变得疯狂,感觉有时候自己的想法被操纵了似的。”
“这借口我不满意。”
咽下第二只眼球后没有看到更多的东西让我有些失望,不过还是有些小小的变化。比如说,左手套上的魔法阵是用黑色的线缝制的,它发着微微的光芒——这么说并不恰当,给我的感觉是即便散发着光芒,却依旧漆黑无比。还有那颗子弹的粘稠质感来自于上面涂抹的液体,隐约可以看到,我想只有更多的眼球才会让我看清——不知道前提是眼球就可以,还是必须得有虫子在头骨内钻来钻去。
目前谜团越来越多,治愈教会、血疗、兔子脑袋、猎杀之夜还有猎人,以及我暂时想不起来但颇为在意的……什么来着?目的倒是很明确,去治愈教会一探究竟——要先去往雅丹墓地才行。还有寻找小女孩的父母,这个就随缘吧。
毕竟八音盒似乎没什么用,报酬若是不丰厚的话我也提不起劲。但实话实说就算那女孩给我一堆子弹什么的,我也依旧不会太上心——行行好吧,谁来帮助我呀?
喘息片刻,我打算继续前进,下次在遇到路人的话,我一定要讨点吃的才行。
实在不行我就把兔肉吃了——暂且作为最后手段。
沿着桥梁继续前进,我们用火把照亮前方的道路,在视野内出现拱门之后,月亮在黑暗中撕开一道光芒。比起之前遮遮掩掩的月光,现在无论是天空还是脚下都更加明朗起来。
再度前行穿过拱门,道路上出现了好几辆破碎的马车——只有车篷的碎片和车轮还能与马车联系在一起——马的尸体也不知所踪。而桥梁的尽头也近在咫尺,是一道坐在墙壁上的门,金属制作的栅栏将其封住。但是隐隐约约能在边上看到一扇小门,上面似乎贴着什么。
我和条子向门靠近,突然听到野兽的嚎叫声。
这令我们不禁停下脚步。
尖啸的声音非常响亮,感觉脑子也跟着嗡了一下。
“前面好像……”
条子牵着我手不自觉地加重了力气,她的话还未讲完,一只巨大的,体型超级庞大,让我担心它会不会被自己的重量压垮的,狼一样的野兽从门后跳了出来。
“……有些什么。”
“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