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圆没有生气,她还是维持着不冷不热的态度。就好像突然少了半堵墙的木屋不是她家一样,这让伊菲抓不准自己到底应该怎么面对。
如果小圆像普通人那样对她大吼大叫,那么这至少说明她很在意——就好像以前条子在课堂上开小差,任课老师会训斥他——而不是简单的一句“出去”让他放任自流的时光。
但是小圆没什么反应,这不禁让伊菲想到了挺白烂的那句话“哀莫大于心死”。所以她扭捏着,却不知如何把歉意说出口。她有些害怕,自从穿越到塔玛瑞尔大陆便是独自一人。虽然之前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昏迷不醒中度过,然而清醒之后遇到的第一个人却友好的接纳了她。而并非像某些套路般被凌辱**卖到妓院——即便她已经再也不能发出白色破坏光线,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做好了准备,也许永远也不会做这种准备。
或许什么人能强硬的顶到她的花心,但绝对不会打开她的心。
不知道是什么月份,但午间依旧很清凉。伊菲感觉微风透过洞口抚摸着她的面庞,将内心的温度一点一点的带走。
“……那个……”
伊菲谨慎的选择着与致歉相关的词汇。她不喜欢道歉,但并不代表她不会说“对不起”,无论回复是“没关系”的接受还是“你**”的拒绝都无所谓。这么一想其实有些狡猾,不管做错什么只要对不起说出口就没有心理负担了——然后就会有除自己以外的人去收拾那个烂摊子。
“没关系。”小圆一副我早知道你要说什么的模样。
伊菲有点发懵,她想起和自己前女友谈分手时的状况。
条子:我想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潇潇:爱过。
他的“你爱过我吗……”才打完一半。
于是伊菲又觉得无话可说了,低头想了想,她指着曾经那扇天窗的位置歪了歪头。
小圆从床铺上爬起来,推开门走了出去。不多时捧着几块长度有一米多的木板又走了进来。
伊菲很羡慕这种人,他们有着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和能做到什么的自知之明。在发现问题和解决之间没有任何的拖泥带水,直达目标的决心令其忽略烦恼、跨越困难,省去其他不必要的东西。
简单的说。
就是不会胡思乱想。
而像伊菲这种每天都在胡思乱想的人,最为羡慕甚至是妒忌的,就是这些没有想东想西的人。
小圆手脚利落的将木板排列起来钉死在墙壁的缺失上,就像给磨坏的裤子缝补丁一样很快便掩盖掉伊菲犯下的罪行。她感觉每一次铁锤的敲击都仿佛砸在了自己身上,令其无所适从。
“这叫做法杖。”
小圆打破了尴尬的局面,她指着伊菲刚刚闯祸时所使用的凶器。
理论上所有物质都可以拿来做魔力释放的触媒,但就像双刃为剑单刃为刀一样,毁灭系法术和元素系魔法的载体必定会是法杖。
这似乎是匠人的某种坚持。
而法杖大致上分为两种。
一种是在释放魔法时用魔力通过雕刻在杖身上的符文起到增幅效果后发射出去,类似于苏联在二战时期使用的莫辛纳甘M91-30狙击步枪——每次只能释放一种魔法但威力远快于空手吟唱投掷,而且不限种类。这种法杖对操作者的要求较高,施法者本身的素质也会影响法杖释放的精度、速度和伤害量。而且因为符文只能雕刻一次,所以基本无法量产而是由奥术锻工为每个需要它的人量身订做,代价也非常高。
另一种则以灵魂石作为魔力储能,以提前于杖身雕刻好的符文来释放固定的某种或几种魔法。与M1A1汤姆森冲锋枪相同——只要触发符文即可施展魔法,但消耗完灵魂石储能之后如果不及时填充(更换弹匣),就暂时只能当木棍来用了。这种法杖大多数预装了炎爆术或是闪电链之类的几种毁灭系初级魔法,由于很强的适用性基本遍布于整个天际省。
伊菲刚刚触发的就是第二种。
基本所有人,哪怕是几岁的孩子就可以轻松地使用它。但实际上因为灵魂石即将耗尽所以小圆只是用来点火——这法杖现在只能发出比烛火稍大的火苗,完全不可能爆发出如此强烈的气势。想到这里,小圆觉得面前战战兢兢地扭着自己手指的女孩说不定有些玄妙。她以前听说过元素魔法使这种职阶,好像是可以与魔法元素沟通——和德鲁伊差不多。
伊菲并不关心这种事情,现在的当务之急是习得求生技能。她虽然看似什么都没做,但想了很多——如果想要不依靠小圆而活下去,那她至少需要一顶帐篷;食材不会从天而降,她也得知道怎么种植农作物或者学会打猎。目前她确实什么都不会而且要学的东西实在太多,她又不确定自己到底能在这里待多久。
“你做这种事挺熟练的。”
伊菲坐在地板上看着小圆用铁锤将铆钉打进木板和木板之间。
她想了半天发现似乎没什么可说的,事情通常是这样——
如果男人在和某个女人的聊天中,使尽浑身解数不停地找话题跳火圈拿大顶连唱亚洲雄风和血染的风采只能说明:
1.范冰冰六分,她可以打十分。
2.他想炮她。
这里大概适用于第二条。
她还记得曾经和他的朋友开玩笑——如果有一天切了**,一定先让兄弟们爽爽。她现在真的变成了女儿身,不过这些天接连不断事件发生令她没有余力去想这种事。也或许有过,但她觉得身体和心里都空落落的,仿佛失去了什么。
她还不太习惯自己的新身体,精致小巧或许从客观视角来看是很可爱没错。暂且不论肌肉组织还是骨骼的哪里都隐隐作痛,单是这身体的脆弱与无力就让伊菲很不适应。比如说条子每步都会迈出一米盈余的距离,而伊菲只有大约五十公分的步幅——她觉得自己被名为个人习惯的看不见的线缠绕着,像提线木偶般僵硬。或者说条子在她的心里,使得她只能做条子一样的伊菲,或者长得像伊菲的条子。
就算张学友整容刘德华的样子,但他还是更熟悉吻别而绝不会唱什么“冷冷的冰雨在脸上胡乱的拍”。
小圆听到伊菲的搭讪没有停下手里的活计,她头也不回的慢慢说道。
“我习惯一个人了。”
“你的父母呢?”
伊菲想要好好了解她的房东兼饭票,尽管可能方式有些突兀。But-so-what,如果不去主动,那就永远都不会知道。
“应该是死了吧。”小圆维持着淡淡的语气,“我记事起就再也没见过他们。”
伊菲一直搞不懂为什么当别人说自己遭遇父母死掉或者房子被烧毁的变故,对话的另一方总会说对不起(尽管她听到小圆之前说没有名字的时候仍旧下意识地说了对不起)。听英语老师讲外国人也会说什么I’m-sorry-to-hear-that,就好像全世界面对这种事都是一个反应。
但人又不是你杀的,房子也不是你烧的,你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就算真的是你做的,说对不起还有什么用?
或许也有可能是为了“让对方想到不舒服的事情”而道歉,拜托人家都用仿佛经历沧海桑田的语气说出口来而没有顾左右而言他或是转移话题摆明就是需要听众。
所以她没有做出反应,因为伊菲知道话题已经挑起来所以小圆便顺着这股气氛继续谈着她有些不幸也非常励志就像CCTV8常常会在黄金时间播放的有关于底层小人物生活的电视剧那样的人生经历。
伊菲听了一会儿问她“你恨他们吗?”
“我不知道。”低头想了想小圆回答道。她还是没有停下手中的锤子,但那颗铆钉好像永远也打不进木板里。
伊菲说不管是死了还是跑了他们把你自己撇下,在你这个年纪本来应该吃好吃的东西穿好看的衣服被家人众星捧月的养着每天什么都不用担心适当的做做功课无忧无虑的度过每天才对。
但是你现在像贝尔格里尔斯似的在荒野摸爬滚打,这根本不公平。
伊菲适度的表达着她的愤怒看起来好像很关心小圆的内心一样,但实际上她所生气的并不是因为这个。基本上她挺喜欢问别人“恨不恨XXX”,如果对方回答“我恨不得它死”,那条子就会暗爽。如果对方回答“我不恨它”,条子便觉得你这么虚伪活该吃瘪还是会暗爽。
但是如果对方装傻,那她就不爽了。
爱就是爱恨就是恨,你怎么会不知道呢?
于是小圆反问,“你会恨乌弗瑞克吗。”
伊菲摇摇头,“那是谁?”
“根本都不认识,哪来的爱和恨。”
小圆还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脸,声音也没什么起伏。和之前不同的是,她终于去砸下一根铆钉了。
伊菲觉得现在时机正好,气氛也很到位。于是她说其实我并不是这里的人,小圆继续挥舞着手锤没有理她。伊菲也不急,她继续说道——
“恕我直言,我感觉你应该喜欢我。”
小圆还是没有说话,不过她右手的铁锤差点砸到扶稳铆钉的左手上。这是好的预兆,代表着小圆她正在倾听。于是伊菲加大力度——
“你肯定喜欢我,不然我们非亲非故的你干嘛要带我回家。我是说你看起来没有信奉奇怪的宗教也不是什么食人魔,天际省有没有食人魔?”
小圆摇头。
“那你或许可以做第一个,第一个吃人肉的人,听起来是不是挺伟大的。”
小圆摇头。
“你不信也没关系。”伊菲舔了舔稍稍有些干裂嘴唇,“实际上我也不信你会做那种事。”
但你肯定喜欢我,她补充道:
“我刚才翻了翻你的柜子,里面很多你这种体型穿不下的铠甲和毛皮大衣。肯定是你从别的地方捡的,也有可能是直接从尸体上扒下来的。你杀过人吗?(小圆摇头)这就对了,你要是在做强盗这样的勾当早就杀人越货了。虽然我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包破烂和身上的内衣。”
咱俩尺码应该不一样,伊菲感觉自己仿佛踩下了倾诉的油门。
“这里,我是说天际省是不是有很多其他地方来的...冒险家?还是什么的。但我要告诉你我跟他们一点也不一样,一点也不。我来自地球,是个外星人。你听说过地球吗?(小圆摇头)太棒了,在那个世界我们说着跟你们差不多的语言,用着差不多的文字。不实际上还是不太一样,但是我就是理解。就好比手机,你也不知道什么叫手机。(小圆摇头)我也不知道手机这玩意儿到底是怎么运作的,但我就是知道拨出号码就可以通话。你理解这种感觉吗?”
小圆没有做出反应,篝火把她的影子照的很大。
“我的名字是伊菲,这是手记上写的。”伊菲说着扬了扬手中厚重的笔记本,“但我不叫这个名字,我本来叫做条子,而且我是个男人。你千万不要说天际都是女人或者你不知道什么叫男人。我不知道你懂不懂我的意思,我是说伊菲是伊菲,我是我。但是我现在在伊菲的身体里,我现在在我听都没听过的地方——你管这里叫塔玛瑞尔大陆或者天际省或者家——但它不是我的家。”
“我的家在地球,那里有我的父母我的前女友我的上司和我工作。但是你知道,哦,你不知道。在地球上也能看到太阳,晚上也能看到月亮。这里是不是也一样?(小圆点头)所以我觉得我回不去了,拿你来说,你要怎么从天际回到天际呢。对不对,我明明不属于这里,但是恐怕不得不在这里生存下去了。”
“在地球也有这些东西,你用篝火来取暖和做饭——你看我知道什么叫取暖什么叫做饭。虽然你可能觉得我像是白痴一样,我也对这个世界基本上一无所知。但我隐约觉得大部分东西其实并没有什么区别,这个炼金术在我们那里应该叫做化学。而且这一页记载的东西,我们一般把它叫做菜谱。”
伊菲开始语无伦次起来,她的双前爪一阵乱挥。
“那么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办?”
伊菲问小圆。
“我该怎么办?”
小圆停下手中的活,木屋的漏洞已经被修补的差不多了。她用长度适中的手指把玩锤柄,又撩撩头发。伊菲看着她数着铆钉的数量,等待着。
“活着。”
这是小圆的回答。
伊菲突然冷静下来,她继续用最小的动作幅度站了起来。
走了两步,回想着自己有什么和抱大腿相关的知识。
然后面对小圆双膝并拢跪地,双手分别按在大腿上,呈正座之姿。然后双手做俯卧撑状贴在地板上,躬身直至额头磕地。几秒后挺胸抬头——
“小女子不才,请多多多关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