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门口环视屋内,好像来到某处名胜古迹一样。
卧室——也可以称为书房——然而摆着床所以依旧算卧室。
也许这是阿荼或者是她姐姐的房间。
书桌之上的墙壁挂着一块白板,上面密密麻麻的写着潦草的字迹,以及几张用磁铁固定住的照片。
在字的空隙处还贴有剪下的A4纸以及报纸,上面在一些关键词上画着红色的圈。
椅子上,坐着奇形怪状的人类。
勉强能看出是人类的模样,而他或她已经和空间融为一体了。
肢体细长而瘦弱,仿佛被什么吸走了养分一般。
而它的身上长着……蘑菇的聚合。
淋巴结构的块状物已经完全破坏了头部,那些器官的碎块早已风干,然而依旧可以稍微辨认出哪里是耳朵,哪里是……眼球。
我被这幅场景吓的完全不敢动弹。
虽然早就知道杀人和碎尸,世界上真的会有人这样做,而且也真的有人成了牺牲品。
而我也了解到,世界上也有很多人死于各式各样的病毒。
比如埃博拉或者以前的天花。
但我从未想过人类会变成这样。
变成一株植物。
我一瞬间想了许多,比如坐在这里的是不是阿荼的父母。
比如他/她为什么会……
胡思乱想着。
冲击令我的脑海不断的翻腾,仿佛充斥着什么。
却又一片空白。
呆立着直到远子过来拍我的肩膀。
“怎么回……我……艹……”
她的反应与我如出一辙,但远子随后便把门锁好,并嘱咐小七让他陪一会儿阿荼。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这……”
想了想挤出这样一句话,实际上我应该什么都不说,但又觉得必须……
这幅光景给我的震撼远大于壮妹脑浆四溅的躺在我面前。
“我也是……”远子语气很淡,“天杀的这究竟是这么回事。”
“我不知道……”
“是孢子。”
“什么。”
“这是真菌,也就是蘑菇——繁殖的时候会喷出大量的孢子。”远子指着破裂的头部,“寄生……还是共生……呢。”
“癌细胞那种的?”
“孢子本来也是单细胞生物。”
“什么生物?”
“专门用来生殖的细胞,不需要两两结合就可以单独发育成个体的……就是孢子,说成癌细胞也类似。”
“……我不懂。”
“你看这里。”远子指着墙上的白板,“本体是一种和冬虫夏草差不多的真菌植物,成熟后会喷射孢子。”
我仔细阅读着墙上贴着的论文和剪报。
在该真菌生长区域内的蚂蚁如果沾染到孢子,便会在蚂蚁体内生长,并且释放化学物质来控制蚂蚁的行动。让蚂蚁脱离蚁群,独自爬到一定高处,然后咬住一个树枝、或者树叶不放。
因为这种孢子在离地太近的地方不容易存活。
然后等真菌成熟,就从蚂蚁体内长出来,然后再晚上往空中继续喷射自己的孢子。
这类真菌有很多种类。并且不只是光寄生蚂蚁,还会寄生其他昆虫。然后都会控制其行为,最后将其作为养料。
相关的照片是寄生过程的图解,以及病变器官的实物图。
看起来令人毛骨悚然。
之后,2013年这种真菌的孢子经过突发性的变异,开始与其他溶胶颗粒物混合在一起出现在北京武汉等地。
也就是报纸里所写的,雾霾。
最开始是对人类健康造成直接的损害,包括对神经系统、心血管系统、呼吸系统、内分泌系统的破坏。
通过呼吸感染,临床反应初期与感冒无异——发热、肌肉衰弱、头痛以及咽喉痛;呕吐、腹泻、皮疹、肾脏与肝脏功能受损。
而在2-21天的潜伏期之后……
经过几年的演化,2015年12月,南京天空出现了雾霾自带颜色的奇景。
事件并不是只发生了七天,而是早已在未知的角落里默默地萌芽——
这一切的根本原因,就是孢子。
目前还不知道为什么这种真菌会突发的变异,然而可以明朗的是。
它们可寄生的生物,除昆虫之外。
还有人类。
“也就是说,我们一路上看不到多少人类的原因是……”
“她们已经变成了植物。”
“可是为什么同时男人会变成女人?”
“不清楚,文里没提到这个。况且……”远子想了想,“孢子也并不能解释全部。”
“等等,远子你看这一段。”
“这是……”
“给阿荼的留言。”
比前面的字迹更为凌乱,而且略微模糊似乎重写过多次。
看起来原本洋洋洒洒的写了许多,但是最后只有这样的一句话:
【阿荼,我们爱你。】
落款应该是她父母的名字。
从被擦拭掉的残余来看,应该是身为呼吸内科医生的父亲发现了些许异常。
渐渐的有许多病人被送入医院,似乎是感染了什么。
当时的医生们只能看着病人痛苦的死去。
而对此无能为力。
随着病例的不断增多,那些受感染的人群在爆发期开始狂躁并具有很强的攻击性。
意识到事情不对的父亲,只好把女儿送到乡下。
因为多数真菌都喜欢阴暗潮湿的地方, 所以阳光直射会大大降低感染率。此外,从文内的各种信息来看,这种类似冬虫夏草的真菌主要寄生宿主是人类,似乎对动物威胁不大。在室外被风吹散之后就没有效果了,虽然普通真菌在某些情况下可以借由风力传播, 但是对于虫草来说如果吹走然后没有寄生到人类身上就失去了意义。
草原上最不缺的就是风与阳光。
而需要尽职的医生,则和病人们坚守到了最后。
我看向远子,和她对上视线。
我们所想的应该差不多,就是该如何通知给阿荼。
“等等,这么说的话,为什么我们没被感染?”
“皮肤接触没关系吧。”
“那这里的人……?”
“不知道,不过你看这个……。”远子用手指点点了被红笔圈住的三个字,“攻击性,受感染者的啃咬也会像狂犬病一样传播开。”
“我没听说过……”
“这就是我们没事的原因,而且,也不确定是不是真的没事。”
“好吧……”我看着远子,“阿荼她……”
“阿荼!”远子突然喊她的名字,“过来一下!”
“怎么了?”
阿荼的声音在门外传过来。
“门锁着诶,这是什么意思?”
“你等一下。”远子靠门站立着,“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什么?”
“之前我们说过……”
“和条姐有关的那些?”
“不,是关于你的。”
“我们不是讲过了吗,除了车的事都是实话……”
“阿荼。”
“嗯?”
“你有没有勇气?”
“什么?”
“你有没有勇气去面对……?”
“……”
“阿荼?”
“他们……死了吗?”
“是的。”
门外沉寂了片刻,然后是阿荼略带哭腔的声音。
“让我进去。”
“还不行。”
“让我进去!”
“不行。”
“你想怎样?”
“不行……”
“这里他妈的是我家,我的亲人死在这里,而你他妈的却不让我看一眼?让我进去!”
阿荼开始砸门,有机玻璃被她敲的砰砰作响。
“答应我。”
远子提高了声音。
“什么?”
“阿荼,你答应我。”
“操,让我进去!”
“答应我,你可以承受得住……”远子抵住门,“不管他们变成什么样子。”
砸门声停止了,阿荼用弱弱的声音问道——
“他们怎么了……”
“远子,让她进来吧。”我把手放在门把上,“她早晚都会知道的。”
“可……”
“喂,他们怎么了?你说话啊!”
“她有权知道一切。”
远子低着头走到一边,我拧开门锁。
阿荼随即冲了进来。
“……爸爸?”
踉跄着爬到原本是她父亲的物体身边。
“这是怎么回事,这不可能,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她回头看我们,眼眶里早已噙满泪水。
“这是我爸爸吗,为什么会这样啊!告诉我啊!”
我们不知道该作何解释。
只能看着阿荼跪在地上痛哭。
听到哭声,小七也一瘸一拐的走过来。
“……这是啥?”
我小声的给他讲解事情的始末,小七脸上浮现若有所思的表情。
远子缓缓地靠近阿荼,似乎想要出声安慰,结果手还没有摸到她的肩膀。
和椅子融为一体的块状物忽然动了一下,洒下些许残渣。
“我,我没看错吧。”
远子傻傻的回过头问我,“刚才是不是……”
茶杯粗细的,可能剩骨头与一些组织的腿支撑起扭曲的身体站了起来。
我呆若木鸡。
它对我们伸出干枯的手臂,每个动作都会掉下一些物质。
“爸爸他……他没死。”
阿荼又惊又喜,但我心里只觉的诡异。
完全超出了我的认知,我大脑里一片空白不知该如何是好。
那玩意儿猛地把阿荼拽进怀里,不由分说的咬在她的肩膀上。
阿荼痛苦的喊出声来。
我赶紧跑过去想把她拉出来。
该死,我完全抵抗不过,被它甩倒在地。
小七把他用来做拐杖的木棍丢给我,那是一根折断的拖把。
我随即把因断裂而产生的尖茬插进那团组织里。
咬紧阿荼的嘴……或者类似的器官稍稍松开。
远子把阿荼夺回,然后我们跑出卧室关上了门。
“我艹,这……”
“爆发期的攻击性,就像。”远子看上去比我冷静不少,“就像生化危机……一样。”
“我艹。”
阿荼的父亲,现在已经变成人类与真菌的共生体,在卧室里疯狂的冲击着门。
门轴合页开始松动。
“怎么办?”
远子问我。
“我们得去医院……至少得给她止血。”
“有没有纱布?”阿荼的肩上全是血迹,“或者毛巾什么的?”
“我去看看。”远子说。
把阿荼交给小七,她奔向卫生间。
而此时卧室门已经有些支撑不住了。
阿荼也同样。
肉体和精神上的双重刺激已经令她有些维持不住意识。
终于她的父亲撞破玻璃从空隙中钻过来。
碎裂的玻璃划开了它的身体。
如果那还能称作身体。
怎么办。
仔细想想,真菌产生的孢子感染人类,并释放什么物质来控制行动。
既然要行动,就必须要调动中枢神经。
所以如同远子所说,就像生化危机一样。
破坏脑和脊髓应该就没问题了。
我四处看看有没有武器。
然后意识到背包里插着根撬棍。
“呼——”我深呼吸,“你做得到。”
握住撬棍。
感染者已经完全通过卧室门,缓缓的爬起来。
我这才注意到它还维持着人形。
只是在和阿荼被咬的同样的位置,长出了如同肿瘤般的真菌寄生体。
寄生体与他的脑袋结合在一起。
而它的身体里,还有座椅从胸腔的地方突出来。
椅腿点地,令它的移动不是非常敏捷。
所以尽管我是初次面对,还算是有利的对峙。
呃,对峙只持续了短短一秒。
感染者速度很快的跑向阿荼和小七所在的位置。
我也行动起来。
我抬脚将踢中茶几,茶几在地板上滑向感染者。
不过并没有绊倒它。
该死!
我跑过去,用尽全身的力气撞开。
感染者对我胡乱的挥动手臂。
我后退几步多闪开。
掣起撬棍反击。
“快住手!”
阿荼在小七怀里挣扎着,在我看来就像回光返照一般。
伤口不是多么严重,但问题是感染。
妈的!
“别伤害他!那可是我……”
我用撬棍击中头部,但还是没什么卵用。
我再次踢动茶几,本来意图是封住行动。
没想到它不管不顾的跑起来。
随即就被茶几绊倒。
我趁它起身之前,快步来到它身边。
踩在他身上。
双手抬起撬棍。
“它已经不再是你的爸爸。”
我对阿荼说,“再也不是了……”
用尽全身的力气把撬棍的尖端插进后脑里。
它停止了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