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说到,人一旦遇到不懂的事情,就会上网搜寻。
至于在浩如烟海的资讯里,能否找到自己希望的答案——这就不一定了。
话又说回来,不管在哪里搜寻都会留下痕迹,或者换句话说,正因为留有痕迹才有搜寻的必要。
好吧,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总之在搜索引擎得到的结果是,约翰列侬在创作“I'm only sleeping”的时候,尝试把吉他旋律以反转的形式录制——阿荼留下的录音也用了同样的手法。于是我把SD卡中的录音文件拷到电脑里,然后下载了免费的音频处理软件。
再次尝试播放,录音的内容是阿荼本人的独白——
“前辈,是你吧?”
微妙的空白,似乎是在等我回答。
“如果听到录音的人是前辈的话那就太好了!虽然很想这么说,我自己也明白这是不可能的事情。我当然知道,其实前辈并没有嘴上说的那么爱我,她只不过把我当成,雨伞啊感冒药啊创可贴这样的……该怎么说呢,避风港一样的东西吧。不过,我也没有嘴上说的那么爱她,还做了别人的情妇,这样也算扯平了吗。”
微妙的间隔,似乎是在等我消化其中的信息量。
该怎么说,听到阿荼的告白,我并没有超然的愤怒或者伤心。
就像听到她的死讯时,只有种“哦,这样啊”的无端而莫名的平静。
有时候我也不太能的搞得懂自己的想法,换位思考的话,既然我觉得阿荼很便利,反过来对方也同样的看待我。
或许就是她所称的“公平”吧。
“你能发现这段录音真的很了不起!”然后是一段好像鼓掌似的声音,“之所以我会留下这个,是希望正义不会就此夭折——小时候我是守着电视的法制节目长大的,坏人会得到应有的惩罚,好人终有好报;我从小就被灌输着这种观念,所以才看不下去。……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对面的你是什么人呢?是想致我于死地的坏蛋同伙,还是心思缜密的警察,还是说……前辈呢?就当成前辈吧,我虽然是前辈眼中的后进职员,不过其实我的本职是记者。可能有点自卖自夸的嫌疑,我算是很有正义感的人,硬要说的话就是使命感吧。不理会上司的制止,再三涉入备受关注的事件里,拼命地想查证那些既得利益的大人物们不欲人知的秘密——也正因此,也正因为我不会被恐吓就乖乖听命,这种近乎于狂热的顽固,最终才会要了我的命吧。嗯,或许当你听到这里的时候,我应该已经死掉了吧。因为想要调查清楚最近闹的沸沸扬扬的事件的真相,所以我死掉了。不知道我的死法是怎样的呢,尸体还完整吗,还能辨认出是我自己吗……还能够被发现吗?有着七十多亿人的世界,能不能察觉到我的离去呢?”
唐突的,腹部一阵疼痛。
沉重的钝痛,我用双手捂住肚子,不像是什么疾病导致的具体症状,而是模糊的、难以指出痛源的疼痛。仿佛身体在某处开了个洞般空虚,以及混合了焦躁与倦怠的苦闷。
为什么会是阿荼,有那么多作恶多端却好端端地活着的人,为什么到最后会是阿荼没有好报呢?
“接下来,我要开始说重点了。这里很重要,真的很重要,考试会在这里出题,所以最好记点笔记。”录音播放着,阿荼的声音从扬声器里流淌出来——
“前辈,我们就职的公司没有表面那么清白,这一点你应该有所耳闻。任何与政府扯上关系的企业都是这样,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嘛!可是如果仅仅是政治献金和贪污,嗯,虽然同样不能令人接受,但地球上哪里没有这种事发生呢?如果不能从根源去阻止,就只是治标不治本,我又不是那种一股脑想要表面上消灭所有罪恶的中二神经病,这是无能为力的事情。不过相比之下,也有可以做到的而且必须去做的事情,那就是和王子有关的……我一定要把他绳之于法,一定。絮絮叨叨的我好像又扯了很多没用的话,那么,直奔主题的话,王子就是最近那些流浪汉杀人事件的凶手。就算他没有亲自动手,也是所有相关案件的主谋。前辈你知道吗,最近接到的委托,并不是政府由出面,而是来自公司的本身。因为一方面有中央来的检查团,另一方面是王子在最近的事件中不小心留下了一点证据。所以公司才想把这件事的影响消除到罚酒三杯的程度。上面不是有说,我做了别人的情妇吗,其实,我为了查明真相,就主动去接近王子。没想到却发现了不得了的东西。这也是我之所以会如此小心翼翼的,把事情放在这里讲的原因。”
阿荼在叙述这段话的心情,想必是非常激动。
不进语速很快,而且在很多句子中都声调高亢的略微有些破音。
归纳总结她的言论——
王子是整起流浪汉杀人事件的凶手。
就算没有任何确凿的证据,随便什么人来跟我这样说,下意识的也会觉得有很高的可信度。
毕竟,让一个受过欧式教育的公子哥天天沾上酒精没准还有可卡因,他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该说原来如此么,我就说在做这份委托的时候,还能听到来自本地电台的相关报道(Chapter 6)就有些玄幻。
毕竟政府直属的宣传口,顶风挑事怎么想都不可能。
“那是我在事件发生后不久,前几周的某天和他上床时偶然发现的。我们时常这样做,但一般都是去宾馆,那天不知怎么回事,他似乎被他父亲下了命令暂时不能走出家门,所以我被召上门——感觉就像会所的应召女郎似的,不过我不在乎,嗯,我不在乎这点小事,这是为了正义,如果是因为正义,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只要坏人能得到他应有的惩罚……总之,我在他的房间里,看到他没关闭的电脑中,有各种各样的摄像文件——就摆在桌面上。虐杀小动物,和外围做很吓人的玩法之类的,还有就是直接拍摄那些流浪汉惨死的摄像。当时我吓死了,不过很快就冷静下来,这不就是我梦寐以求的东西吗?所以我趁王子去洗澡的时候,把那些文件,案件相关的那些都拷到了手机里。然后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去和他**……我成功了,前辈,我成功了!这些东西足以得到上面的人的重视,足以把他们都一网打尽!……所以,无论对面的你是什么人,拜托了,请把正义的火炬传递下去。”
接着,扬声器里是阿荼压抑着感情,却无比洪亮的宣泄——
“走到十字路口,对众人磕头,亲吻大地吧。因为你亵渎了大地,然后再向世人大声宣告:‘我是个杀人犯!’”
过长的间隔,感觉录音到此结束一般的死寂。
我没有动。
我被阿荼的所作所为震惊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我颤颤巍巍的从包里搜出香烟,狠命的吸着,看着白色的雾气向天花板的方向消逝。
阿荼的声音再度响起。
“我想,人活在世上,不管做什么都会留下痕迹……想来,也正因为会留下痕迹,所以我才会做这份录音,所以我在那之后才会受到威胁。但我没想过屈服,我永远不会屈服,无论什么时候,正义都不会向他们低头,无论什么时候,正义都会打败他们,让这些魔鬼的计划破产,成为那些绝望的、失败的、死去的人们的救星。我知道自己很快就会死去,而正义绝不会死去……我变卖了王子给我的那些小玩意儿,还有自己的一切,那一大笔钱都拿去雇佣了推手。等着吧,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
我想到了在垃圾桶里看到的那些票据,上百万的流动资金。
还有阿荼所说的“tuishou”?
那究竟是什么,暂时我还没有头绪,不过我想我会知道的。
不知为何,我有这种预感。
“最后的最后,我想我说了这么多,如果没有证据作支撑,就只是神经病般的自言自语吧。但我不想,我不想任何人都能轻易的得到它,那太危险了。如果你想就此作罢,对面的人,我不会怪你,毕竟人们都是这样的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如果你还想继续,既然我们已经玩了几个小游戏,那就不介意再来两个了吧?咳咳——”阿荼清了清嗓子,“听好了,我只说一遍——啊,录音的话想播几遍都可以吧……嗯……提示是‘2012年2月的董楠’和‘披头士的第五张录音室专辑’。”
录音到此结束。
那么,该行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