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莫邪仰起头。歌莉娅的个头要比中国少女高,金黄、青碧的异色双瞳露出关切的眼神,落在莫邪身上。突然,歌莉娅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啊,莫邪啊,想不到你选择了这样的身躯。”
“你没资格说我。”莫邪冷冷地回应,“看样子,你是找到主人了?”
自称圣剑的歌莉娅点点头。“啊,没错,还不止一个。”
她款款地转过身去,不动声色地走到露易丝和哥布林贵族的身边。“瞧,公主殿下,我说过的,我不会同时放弃奥娃的主权。”
露易丝咕噜噜地笑了起来。“当然,我也觉得这样不错。”
“那么,你感觉到这里的魔尘数量非同寻常了吧?”莫邪皱起眉头,“很不巧,我不习惯这样的处境,一个人,流浪在异国,没有主人,也没有可以做对的敌人。”
歌莉娅突然贴了近前,好奇地打量着中国少女的脸庞。她伸出手指,饶有兴致地戳着莫邪的胸部,发出金属碰击的铿铿声。
“别戳!”莫邪叫道,脸上飞起一点红晕。
“啊,我的兄弟……姐妹哟,分开了这百来年,你还是那么喜欢迎合我的品味。”歌莉娅自豪地挺起自己不小的前胸,“怎么?是不是在远东碰到了处理不了的事情,从主人身边逃出来找你大哥……大姐我来救场啊?”
莫邪哼了一声。“不,没这必要。只是既然遇上了,我就想问问你,你是否还记得,我们作为圣剑的使命是什么?“
歌莉娅停了下来,望向莫邪的目光头一次带上了点怀疑。“啊,我当然记得,寻找适合自己的主人,来维护这个世界的平衡——对了,我听说你被太平叛军掳去了。这些年我在印度支那流浪,也没有接收到一次你的信息。发生了什么?”
莫邪咬着嘴唇,犹豫了一下。
“我阻断了信息,”穿着旗袍的中国少女终于期期艾艾地说出原因来,“因为我疯了。“
歌莉娅啊了一声,警惕地往后退了一步。
莫邪抱起双臂,若无其事地往前踱了两步,再次紧紧地贴在歌莉娅身边。中国少女脸上露出一道浅浅的笑容。
“你也知道的,作为圣剑,在最近的两百年中我们一直都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主人。被收藏在深宫,每天面对的,只有宫女、嫔妃、太监和皇帝们。要在这些废物中间找到武勇忠诚的勇者,那简直是痴人说梦。
“但我不甘心。和你不一样,我渴望建功立业。也许你没有注意到,在天启、崇祯年间,我一度散发出波长极长的探索电波,甚至弄坏了两代皇帝的脑袋,但最终,我发现,那个时代唯一适合作为我主人的勇者却远在关外。直到他被红夷大炮打伤,一命呜呼,我最终也没能与我的主人见上一面。”
歌莉娅”啊“了一声。
”努尔哈赤?是那个男人吗?“
莫邪点点头,继续说了下去。
”我们和他的后代接触,已经是大明灭亡之后了。可惜的是,清人中间的勇者也在衰落。等到南方的叛乱再起,我才意识到,再也不能在这样的深宫中浪费自己的寿命了。“
歌莉娅脸色变得严肃起来。
”那么说来,那起被盗的案子……”
“没错,”莫邪脸上的笑容显得越来越诡异,“是我操纵了几个奴才干的,把我自己从皇宫里盗走。我渴望经略天下,而不是在几个刻意往龙袍上打补丁的傻瓜手中生锈。我被直接送往天京的东王府。又一次,我和我的主人错过了——翼王近在咫尺,我却被珍藏于王府深处,秘不示人。所以,我弄疯了经常见面的东王和北王,希望翼王能借此机会将我从王府中解救出来。但万万没想到……第一时间把我从东王府取走的,恰恰是洪秀全本人。不久,翼王就从天京消失了。懊恼之余,我干脆把自己封闭起来了。哈,姐姐,没想到是我吧——就这样一手操纵了这个远东大国的命运。那么,姐姐,再告诉我一遍,圣剑的使命是什么?”
莫邪眼中闪烁着疯狂的目光。
“告诉我,姐姐,我这样的圣剑,是不是已经疯了?”
歌莉娅默不作声,良久才慢慢点了点头。“不是我说你,莫邪,这确实做得有点过头……”
莫邪不耐烦地打断了歌莉娅的话。
“是啊。我疯了,但那又能怎样?那些其他世界过来的怪物们,现在充斥着周围。这不是过去那样,可以用数百年、数千年去等待改变历史的勇者出现的时候了。你看,这里,这里、这里……”
莫邪嘲谑地伸出指头,先指向眼前的哥布林贵族,接着移向长着翅膀的露易丝,最后坚决地、笔直地指向沉沉的夜空。
月色黯淡,却将云层之下的魔王城照得雪白。现在,用肉眼都能清晰地看到从魔王城垂下来的、如同炮塔一样的怪异装置。
“我等不及了,姐姐。我的波纹一向属于凶暴的革命家……我们都一样,别忘了,我们诞生的第一件大事就是共同弑杀了一位君王。这个世界,已经到了用法术、技术来武装自己,来变革一切的时候了!”
莫邪突然安静下来了。她有点疲惫地往后退了一步,离开了歌莉娅身边。
歌莉娅一动也不动。“那么,告诉我,你来到伦敦,是为了什么?”
莫邪转过身来,炯炯双目盯在克诺亨身上。白骨科学家吓得蹲了下来。
“不为什么。我不是自己想来这里的。”莫邪的声音里带着一股奇怪的怒气,“告诉你,在我封闭自己的两年里,我经历了什么吧……”
圣剑莫邪的声音越来越低沉,甚至带上了一种金属的铿锵声。
“去年6月,天王死在我面前。我无动于衷。啊,这种被历史抛弃的小角色没什么值得我激动的。接着,天京沦落,我被带到李鸿章的淮军大营。我不喜欢这个男人,也不喜欢他的老师——虽然他们掌握了半个中国,却毫无取皇帝而代之的勇气。今年2月,一个比较接近我理想型的男人从日本回来了——但不是他,我的主人不可能是他。这个美国人从李鸿章手里窃走了我,试图带我投靠福建的太平军李世贤部。不,白齐文只是一个乱世流氓,远远不是我的对手。我让他喝得烂醉,等淮军的将领赶上来,把他活活淹死在水里……”
克诺亨吓得浑身发抖。他意识到了,眼前的这个女子竟然是搅动整个满洲命运的风云人物——稍微忤逆她的话,说不定整个伦敦都有可能陷入危机。而另一边,露易丝公主却听得大为兴奋,拍打着小翅膀,两眼水汪汪的,一直盯在莫邪身上。
突然,莫邪的声音提高了八度,简直如同尖叫一样。
“我要掌握我的命运!我苏醒了,复活了,歌莉娅!我要重新把握住历史的巨轮,亲自挑选自己的主人——我落到洋枪队的戈登手里,不,还不够!他还不够格!但是,在洋枪队里,我碰见了她、她!就是她!”
莫邪猛地转过头来,脸上露出异常愤怒的神色。
中国少女的手指,直直地指向街角。一开始,那里什么都没有,但只过了一刹那,车轮的咯咯声碾过路面。一辆马车转过街角,出现在众人面前。
马车夫蒙着脸,头上戴着一顶柠檬黄色的鸭舌帽。莫邪的手指开始颤抖起来,也不知道是愤怒,还是出于恐惧。
突然,车夫一把扯掉头上的帽子,漫不经心地让它掉在街上。帽子砸在石板地上,发出沉闷的铿响。
“魔尘混铸铁的帽芯也没能完全阻隔住我散发的波纹么?你果然学乖了啊。”车夫嘿嘿冷笑,一下子从车上跳了下来,扯下蒙面的围巾。
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满头卷发的男装少女。罗妮·退斯特咧开嘴,慢吞吞地走到街道中心。
“你欠我一条命。这家伙。”罗妮大大咧咧地往后一指,“没了车夫,害我得自己驾驶这玩意,一路从牛津赶过来。这一回可不能再让你逃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