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艾森突然醒过来了。四周仍然黑漆漆的,也不知道是到了什么时间。艾森咂巴着嘴巴,心里纳闷自己什么时候睡过去了。她翻过身,摸了摸地板。
芮明不在这个位置上。
盗贼女仆摸着脑袋,坐直身体。不惧怕黑暗的魔眼四下张望一圈,芮明并不在视线所及的范围内。
艾森吓了一跳,连忙从地上站起身。女仆的制服黏糊糊地贴着脊背,看来在睡梦中出了不少汗,也不知道是闷热还是因为那个噩梦。
不过……芮明究竟去哪儿了?艾森嘀咕着,迈开脚步,从密室的这头走到那头。维娜仍然像刚昏迷时一样,仰天张着嘴巴,往后弓着身体架在打翻的椅子上,居然打起鼾来了,也不知道是受伤的缘故还是宿醉未醒。但是没有——哪儿都没有芮明的踪影。
艾森心头一动,捏紧拳头,慢慢地探入自己的围裙暗兜里。剑柄……确实不见了。
难道是被芮明偷走了?然而……这个失明的侦探又是怎样从密室里消失的呢?
艾森抬起头,无奈地笑了笑。
天花板几乎就贴着自己的头顶,在角落里露出一个不大不小的洞。
艾森摇摇头,想起了在昏迷前天花板是如何扔下那卷纸筒的。她撩起裙摆,从捆绑在大腿内侧的系刀吊带上拔出三把飞刀,屏住气息,接近洞穴下方。
似乎有什么东西躲在里面,女飞贼听到里面传来急促的呼吸声。
突然,身后发出一声哐当巨响。一道矩形的光芒将艾森的身影投在面前墙壁上。
艾森一个急转身,顺势下蹲,飞刀跳到手边,作出防备的姿势。
有人走了进来,悄无声息,身形佝偻,贴着墙边站稳。艾森追踪着那个身影,直到来人转过头,露出一张木然的脸庞。
“李斯特太太?!”艾森失声叫道。
但几乎就在同时,另一个身形飞快地从打开的门外扑进来,一双手如同铁钳,扼住艾森的双手。但艾森早有准备,只是一个蹲身,借助来人的腕力,忽地一下滑倒,从她的女仆裙底下穿了过去。
第二个闯进来的女仆抓不住艾森,被带着弯下腰来,不得不放开了手——不这样做的话,恐怕要被被艾森拉着撞倒地面上了。
艾森获得了自由,拔腿就往门外钻去。百忙之中,头也不回,往身后甩了一记飞刀。艾森有把握在闯入者躲开飞刀的同时逃出房间。
但仍然晚了一步。李斯特太太突然出现在门口,不知道在哪里按了一下。门消失了,艾森差点一鼻子撞在墙上。
“哈?!”
盗贼女仆转过身,亮出飞刀,一边慢慢往另一侧墙角退去。
现在对面的敌手已经看得非常清楚了。一侧是李斯特太太,双眼翻白,微张着嘴巴,一副僵尸般的模样。另一侧则是消失已久的女仆赫丝塔,脸上的表情比李斯特太太好不了哪去。她木然地盯着前方,双手交叉,亮出一根白绳索。
“咳,赫丝塔,我不知道……我是说,你这是在干什么呢?”艾森结结巴巴地问道,她的背脊已经顶到了墙壁。
赫丝塔和往常一样露出了一个狡猾的微笑。回答艾森的却是另一侧的李斯特太太。
“对不起……你把那东西放哪儿了……对不起,救……那个东西!快告诉我!”
李斯特太太的眼睛转动了一下,整个脸部扭曲成一团,嘴巴一张一合,似乎在与什么看不见的力量在角力。
“什么东西?”艾森不由自觉地露出假笑,心里盘算着应该怎样在两人的包围中脱身。
“……柄。柄?呃、柄!”李斯特太太嘴角牵动,吐出这几个字。
艾森的笑容消失了。剑柄。没错,李斯特太太的背后是杰克·里普尔!
“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艾森高声叫道,突然转过头,一个头槌往慢慢逼近的赫丝塔撞去。这种无赖的招数是艾森在白教堂孤儿院学来的。
赫丝塔冷笑一声,转过绳套,在艾森的脑袋就要撞到自己硕大的胸部前,一把套住她的脖子,接着微微一使劲,将艾森的脸转了过来。出乎意料,艾森再次露出了一脸笑容——对一个嘴上叼着飞刀的人来说,这笑容技术含量挺高的。
“我就知道!”艾森含糊叫道,嘴角一使劲,一摆头,割断了赫丝塔的绳套。
几乎在同一时间,赫丝塔大声哼哼了起来。她捂着脸,脚步踉跄,像是什么都看不清了一样撞在了墙上,瘫倒下来。
艾森咬着牙站直身体,扬起手——手上紧紧握着一把丝线,丝线的尽头吊着一个滴溜溜转的小圆球。艾森用力吸了口气,使劲将小圆球往另一面的墙上扔过去。啪的一声,小球分成了两半,滚到角落里,再也没有动静了。
李斯特太太龇牙咧嘴,扭过头来看着艾森。艾森注意到了,李斯特太太的小圆球在脖颈后方。
“我进来两次了。为什么剑柄不在你身上?芮明呢?”李斯特太太嘶嘶地问道。
“我也不知道,真不巧。”艾森回答。她谨慎地移动着脚步,把手背在后面,紧紧握着手头最后一把飞刀。
四下漆黑一片。李斯特太太应该是靠着那个小圆球的帮忙才能看清自己的动作的。艾森思忖着,最好能突然兜到她的背后去,解决掉圆球。
但李斯特太太突然停下脚步,眼睛睁得大大的,嘴角团成一个呐喊的角度。
“当——心艾森,背后……”
艾森吓了一跳,身后又传来一声哐当声。一只毛茸茸的大手绕了过来,捂住女盗贼的口鼻。艾森使劲挣扎,但古拉——从充满绷带和伤药味道的食人魔气息就能猜到是他——的力气非常大,他一个转身,松开手,改用掌部推向艾森。
盗贼女仆一口气还没吐出来,就重重地撞到墙上。飞刀从她手心里掉了下来。
古拉站起身来。墙面开了两个门,橙黄色的阳光射了进来。不是正午的白晃晃阳光,而是垂暮的夕阳。原来我在昏迷里已经过了好几个小时了。艾森想着,强忍着胃里翻滚的恶心感,爬不起身。
食人魔转向李斯特太太,温柔地拍了拍她的后颈。李斯特太太浑身一阵哆嗦,突然冒出一声惨叫,慢慢地倒在地上。
古拉哼哼地笑着,把拔出来的那个圆球捏成碎片。他松开手,让那些零件一点点都掉到艾森面前。
“别担心。我知道李斯特太太快到极限了。她抗拒得太厉害,我没想到这位太太居然有那么强烈的意志来抵抗眼球。但我不会让她死的。”
”杰克·里普尔?你是来回收圣剑的吗?”
古拉侧过头,咧嘴微笑,这模样让他显得非常别扭。
“你说呢?作为一个盗贼,想想你的荣誉感都到哪里去了。”他说。
“抱歉,我认为盗贼确实不应该太过注重组织纪律。”
艾森喘着粗气。本来她可不想顶嘴,虽然自己从来没有见过杰克·里普尔的真面目——也许一只知书识礼的食人魔也可以自称杰克·里普尔吧——里普尔的残忍在组织里众所周知,反叛这一条路从一开始就注定没有回头的可能。幸好剑柄失窃了,在得知它下落之前也许还能活命……
艾森苦笑一声。不,要忍受杰克的酷刑拷打,还不如干净利落地死了更好。她抬起手,想去抓落在不远处的飞刀。但古拉的大脚一把踩稳了刀子。
“让我来猜猜,圣剑呢?”食人魔挑剔地打量艾森瘦弱的小身板,“也许你的嘴巴不乐意说,但我觉得你的手指或者小**不介意离开一会……”
“不!不!我乐意说,我乐意说!”艾森叫道,“它被偷走了!被芮明偷走了!别过来!我知道她在哪里,她在……”
艾森将目光投向右侧,维娜躺着的地方。
“该死,我早该猜到了!维娜躺的姿势那么别扭——在那张椅子下面,芮明就躲在那里!因为维娜的姿势一直没变过,我还以为……她想趁着你们对付我的时候,找机会冲出去!我都告诉你了,放过我好吗?”
古拉疑惑地嗅了嗅空气。“这里确实还有芮明的味道——天知道她用什么臭东西把气味都搞混了——不过,别想骗我,小婊砸。”
食人魔粗暴地扭住艾森的胳膊,将她提到维娜的板凳前。他的脚步声异常轻盈,几乎听不出声响。
艾森战战兢兢地摸着维娜的身躯,大声说道:“唉,只差几步——”
她眼角的余光注意到古拉悄无声息地往旁边挪了几步。接着一个熟悉的嗓音从头上落了下来:
“虽然没有用,但是,这次还是要表扬你,艾森。”
古拉怒吼起来。回应他的是一声枪响。柯尔特左轮枪。
紧接着,一个沉重的身躯直挺挺地撞在艾森侧边,将艾森和维娜都掀到一边。古拉紧闭着眼睛,露出痛苦的表情。他的毛发充满硝烟味道,一个小圆球从食人魔的头发里冒了出来,黄铜色的表壳上穿过一个冒烟的小洞。
眼球掉在地上,弹了几下,再也不动了。
艾森喘着气。她抬起头。
天花板转动了一下。刚才那个小洞变得更大了,更大了,直到可以容下一个人的宽度。一只脚伸了出来,接着是另一只。
下一秒钟,芮明整个人都掉到艾森的怀里。两个女仆滚成一团,好不容易才各自分开,站起身来。芮明没好气地举起左轮枪,移动着枪口,指着地板上的三具失去知觉的身体。
“好了!你这笨贼。真正的把戏就要开始了。“
”什么?!还有好戏?!可是,你不是刚刚把杰克·里普尔击倒了吗?”艾森叫道。
“杰克·里普尔?你的老板吗?”芮明眨巴着眼睛,露出一丝好笑的表情,“恐怕还没到击倒的时候……”
“不,不,古拉已经晕过去了。”艾森说,“我真没想到,组织的头头会是一个食人魔。也许他来到厄舍宅,目标和我是一样的。只是因为史密森先生意外发疯,事先出现在厄舍宅的几个人都被你严密监视,古拉找不到机会接近阁楼,才想要利用我来造成混乱……”
“说什么呢!”芮明叫道,“如果这三个人里面有什么里普尔的话,那也不是这个可怜的大块头。”
她抬起枪口,转动了一下转轮,指向另外两个女仆的方向。
“我说得对吗?杰克·里普尔——或者说,赫丝塔·加布莱特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