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有人画蛇添足,给芮明和我写了封求救信。”艾森说道,“我一开始只是好奇,既然是求救信,写给担任侦探角色的芮明无可厚非,但为何信中一点也没有提及厄舍宅住得最久、又是最能打的奥娃——而是偏偏加上了我的名字,一个来到厄舍宅才不过两三天的小女仆?”
她慢慢地从围裙的暗兜里取出那卷从粪坑的通信口塞进来的求救信,用力一抖,让纸张完全展开来。
“我想,这应该是为了提前牵住我,用自己和史密森先生做诱饵,让我留在厄舍宅没法脱身。因为芮明不会放弃营救厄舍宅的两位主人,她也不会在这种情况下放走身份暧昧不清的我。这样想的话能解释很多事情——为何求救信会从魔物出没的粪坑塞进来,又为何偏偏那么凑巧,在我和芮明被引诱到醉鬼维娜的房间时,这封信就出现了。”
“不错。”芮明点头称是,“你总算有点演绎的头脑了,飞贼艾森。”
艾森哼了一声,浅浅的假笑依然没有从脸上消退。
“不,不是因为我有演绎的头脑。而是因为有些东西对于我来说,实在太过熟悉。断定了他就是那个人,才有机会去解释后面发生的事情。”
盗贼女仆再次展开纸卷,谨慎地往芮明身边靠近了一点。小福莱斯特先生的脸色阴沉,一时也猜不透他的想法。
艾森的手指按住纸卷最下方。
“这儿。落款是小福莱斯特先生(Mr Forresta J.R),”餐厅女仆说道,“你总是对陌生人自称小福莱斯特先生,一开始我还以为小福莱斯特是姓氏——但这很奇怪,英国人很少有在姓氏上加‘小’(Jr)字的。”
芮明再次点头。“的确如此,说下去。”
“所以,我猜测小福莱斯特先生应该另有姓氏——一直到我闯进这个房间,我才意识到小福莱斯特先生才是厄舍宅真正的主人。这里悬挂的画像,每一幅都带有小福莱斯特的鲜明特征。”
艾森抬起头,打量着这个价值连城的房间——这里显然是屋主人代代珍藏的藏宝室。墙面上挂着的人物肖像大多已经显得陈旧,一半以上的人物都留着小福莱斯特式的大胡子,但苍白的脸颊流露出来的文弱之气却大大地冲淡了大胡子带来的骠勇气质。
“不过,小福莱斯特先生,不管你是不是厄舍家的当家,都丝毫没有影响我对你的怀疑。对我来说,证据太过明显。”艾森吐出一口气,似乎终于将多年以来对杰克·里普尔的畏惧都吐了出来,“那就是小福莱斯特先生落款里的这个字,这个笔迹。”
她指向那个泄漏天机的字母:
JR
“这才不是什么Junior的缩写。杰克·里普尔每次都故意用拼凑的笔迹来给我下达指令,不让我有机会发现他的真面目。但唯独这一次,他出了一处明显的纰漏:指示我来厄舍宅当女仆的命令中,有两个字母并非出自两个人的笔迹,而是习惯性的缩写连写——没错,JR并不是‘小’的缩写,而是Jack Ripper的缩写!”
小福莱斯特神经质地笑了起来。他抬起被捆起来的手挡住脸,喃喃自语:
“原来如此。因此你才假装为我放松了绑绳,却暗中使了手段,打了一个只要我一活动手腕就会重新捆紧的绳结……而且不让我接近圣剑,也不听我的建议,到处乱跑……那么你呢,芮明小姐,你对我了解到什么程度?”
芮明皱起眉头。
“我可不像艾森那样有直接的证据。不过,我对人在陌生环境的反应非常敏感,你的气息让我觉得像一头野兽蹑手蹑脚摸到了猎物背后——充满贪婪、急切、得意又带有警戒的欲望。”
芮明耸耸肩。“当然,我这样说有点对不起侦探的名声——没有经过头脑只凭直觉是靠不住的。加上我早就知道你的姓名,联想到厄舍宅里可能充当匪帮暗线的人已经所剩无几了,我只是想用套话来搏一搏你是暗桩的可能性而已。”
小福莱斯特不安地扭动着手腕,动作就像一个贵族妇女在试图脱掉自己的长筒手套。
“我要说,你们错得厉害。要是史密森先生还在,他会说什么?”
“他什么也不会说,他已经疯得够厉害了,所以才会让杰克·里普尔在自己买下的房子里为所欲为。”芮明说道,“说回来,这房子还真是奇怪……”
突然,小福莱斯特退后了一步,睁圆了眼睛。
“还会更奇怪的!该死的女仆们,我早想到了,女人最难对付——”
“当心!”艾森出声示警,顺手抽出圣剑。
但已经晚了一步,小福莱斯特突然像颗皮球一样滚到了房间的角落里,在那里发出哐当的回响。
两个女仆的脚底下,一个活板门突然打了开来。艾森惊叫一声,芮明连忙捉住她的胳膊,两个人就这样互相抱着掉了下去。
千钧一发之际,艾森的魔眼瞥见身下展开一根木柱子,连忙挥动圣剑,圣剑的尖端顺从地听从艾森的意志产生变形——它突然伸长,变平,弹出几片螺旋状的刀片,随着一阵极为难听的嘎嘎声,刀片深深嵌入到木柱中间,终于遏制了两个女仆的下坠之势。
黑暗中传来一通狂叫,有什么东西从下方扑了过来。芮明连忙缩起脚,艾森用力拉住厨房女仆,两个人悬吊在半空。芮明哼了一声,感觉到自己的光脚上沾上了什么东西。
“恶心!这是什么怪物的唾液!”
“一只三头猎犬。”拥有魔眼的艾森回答,“只要我们缩起脚,它就咬不到我们了,有一根铁链子把它拴在地面上。”
“该死的小福莱斯特!等我有机会一定要把他关到喝醉酒的赫丝塔笼子里,让他知道被野兽涎着脸撕咬是什么滋味!”芮明骂骂咧咧地叫道。
“我一百万分同意,不过,接下来第二件事还是去偷两双皮鞋,这样光着脚恐怕什么也干不了。”艾森回答,“但除此之外,我们优先做的第一件事是——首先要下到地面去。”
“你倒是告诉我,这该怎么办?下面是条疯狗,上面是另一条娘娘腔的**。”
“相信我,抱紧我,”艾森低声说道。她突然感到脸上有点热乎乎的感觉。“呃,没、没有别的意思,我们得让圣剑腾出空来。”
芮明没好气地回答:“一点问题也没有!只要能杀了那个畜生,你让我抱多紧都可以……等等,就算我能腾出手来抱住你,那我们靠什么在这半空稳住身子?”
“呜呜呜呜呜,”艾森回答。
芮明不解地抬头望去。艾森已经顺利地完成了一个飞贼的预备动作,她的牙齿紧紧咬住一根绳子——正好是赫丝塔常用的那种无比牢固的白绳索,看来在粪坑下方与赫丝塔对峙时就被艾森偷来了。
——而这根绳子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就牢牢地在木柱子上绕了一圈、两圈。
“呜紧窝。”艾森口齿不清地吩咐。芮明嘀咕着,紧紧把脸贴在艾森有点贫瘠的胸膛上。
圣剑从木柱子上松脱下来。艾森红着脸,把圣剑高高举起。这时候要是大喝一声帅气的台词,估计会很受用,但艾森嘴里咬着绳索,只能发出满足的乌呵乌呵的声音。
下一秒钟,圣剑爆出一阵强烈的白光,自上而下劈了下去。正跃到半空的三头猎犬三个脑袋同时发出惨叫,整个身体被分成了两半,直愣愣地摔到下面去。
圣剑掀起的爆浪还没有结束。撞到地面的光芒溅起了更多的火光,打在周围的墙上——借着强光,芮明看得更清楚了,自己落下来的地方是一个狭长的井坑。
在一面墙上,有一扇门似的东西打开来了,橙黄昏暗的光线从里面透了进来。
艾森咬着牙,晃荡着身体让两人都贴近垂直坑道中的木柱,芮明松开艾森,顺着木柱爬了下去,接着艾森解开绳子,也跟着爬到地面。
金属地面烫着了芮明的脚,她骂骂咧咧地跳起脚,跳到门外去。
“该死!这还真是个大场面。”芮明叫道。艾森握紧圣剑,跟在后面钻出那扇门。
眼前是一个宽敞的大厅,足足有四层高,芮明和艾森站在大厅的底部,仰起头看着眼前展开的一层一层螺旋楼梯。
每一层楼梯的栏杆前都站着好几个手持步枪的大汉,黑压压的枪口对准了两个狼狈不堪的女仆。
在楼梯的最高一层,矮胖的小福莱斯特出现在枪手中间,他低着头,气急败坏地挥舞着双手,似乎在训斥着什么。其中一名枪手从怀里掏出短刀,一点一点地去割小福莱斯特手上的绳子。
“杰克匪帮!”芮明嘀咕道。
艾森眯起眼睛,心里反而安定了下来。不管怎样,自己已经跟杰克彻底决裂了,不知道为什么,长久以来一直盘踞在艾森心里的畏惧感和不安感却一下子消失了。
这种感觉,应该叫做如释重负吧?
“芮明,”艾森轻轻地说道,“我总算想明白了。从我决定不立刻离开厄舍宅复命,而是要下到隧道里找掉下去的你的时候……从那一刻开始,我的命运就改变了。”
她苦笑了一声,举起了有点沉重的圣剑。
“所以说啊,是你彻底操弄了我的人生啊。本来,我还可以跟那边的矮胖子站在一起,当一个恶棍、蠢货和小偷过一辈子的。哎,这是好是坏,还真说不好。”
“你说是我操弄了你的人生?!别胡说了!”芮明依然没好气地叫道,“蠢蛋,这本来就是你自己选的,凭什么……”
芮明的声音也变得苦涩起来了。“……算了,我也没资格说你不是。我一直以为,我的人生是被奥娃这家伙改变的,这到底是福还是祸,我也跟你一样摸不着头脑。不过,有一点倒是非常清楚——我们两个是被捆在一起了。”
厨房女仆低下头,认真估算了一下眼前的形势。周围匪帮的枪手有二三十人,更糟糕的是,即使自己和艾森干掉了所有的匪徒,也没有办法追上最高处的小福莱斯特先生。
楼梯顶端露出一个黑洞洞的通风口,再往上应该就是厄舍宅的屋顶。芮明心头一动。
“而且我们两个倒霉蛋,即使漂亮地赢了这仗,也不过是成全奥娃这家伙的光荣事迹而已……”
芮明盯着那个黑漆漆的通口,喃喃自语。
听到芮明声音里的变化,艾森迅速往小福莱斯特那边瞥了一眼。杰克·里普尔已经快要从束缚里脱身了,到时只要他一声令下,战争马上就会开始。
“开始吧!趁他还没有顾得上我们!”芮明突然叫道。
“知道了!”
艾森踏上一步,手里的圣剑闪动着越来越亮的光芒。
就在这时,杰克手里的绳子掉了下来。“开火!”小福莱斯特先生的尖叫在宽敞的大厅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