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发生了什么?!”芮明脱口而出。
艾森犹豫了一下。
“奥娃打输了。还有,我似乎看到史密森先生了,就在铁人的脚下。”
艾森眯着眼睛望去,夜色的深处,厄舍宅幻化的铁人奇怪地扭动着上身,似乎出现了什么问题,一时没有去理会地上的巨龙。从巨人身上喷出来的蒸汽又增加了两道,十来股烟气往夜空深处升去。
芮明用力啧了一声。她转过头去,对着古拉说道:
“我要赶过去。古拉先生,你得给我想个办法。”
古拉愣了一下。
“跑过去……”
“不行!”芮明摇着头,“这里的软土太松,我跑不动——我说的是,古拉先生得把我抱起来,尽你最大的力气扔过那边去……我要在那个大机器恢复正常之前到达那个位置。受不了啦,不在现场的话,我就没法给那头傻龙帮助——”
“你疯了!”艾森叫道。
“疯了!你真对我的胃口,疯维娜也一起过去!”蜘蛛女仆高兴地大叫。
“才不要,恶心!”芮明啐了一口,她转向艾森,“我需要你的帮忙,至少给我把圣剑带过去。”
艾森脸上不由自主地浮出假笑。“我……不确定能不能……”
“少废话,古拉,还不动手?!”
食人魔耸耸肩。“如果您坚持的话,女士,古拉遵命。”
古拉俯下身,轻轻松松地把芮明举起来,冲着巨大魔物的方向比了比距离。
“简单的活,芮明,准备咯。”
食人魔双手一挺,用力将芮明掷了出去。
艾森心里嘀咕,连忙转过身去。古拉活动了下臂膀,关心地朝艾森转过头来。
“您要去哪儿,艾森女士。”
“呃……我想李斯特太太需要我照顾。”
“李斯特太太已经很习惯昏迷的状态,再说,古拉我也很习惯照料昏迷的人。”
“不,我是说……我,我,不……”
古拉依然和言顺色地弯着腰,点着头,表示自己听明白艾森的意见了。但食人魔的双手却显然并不是这个意思。
绅士食人魔一把揪住艾森的裙装假领子。艾森还来不及惊叫,就被古拉整个托在头顶上。
夜风从腰间抚过,艾森全身发出一阵颤抖。“我不去!我不……”
“再见了,祝你好运。”古拉依然和和气气地说着话,双手却使出一个漂亮的投篮动作。
下一个瞬间,艾森意识到自己已经在半空中翻滚。脑袋一阵晕眩,无数的惊叫被卡断在喉咙里。即使是这样的糟糕状态,餐厅女仆的魔眼还是下意识地捕捉到了芮明的身影。
女仆侦探同样狼狈地在半空翻转,和艾森不同的是,芮明双手被某种透明的绳索绑住,连手舞足蹈都做不到。在她的上方更远的地方,有一颗小小的卫星在绕着女仆运转——一颗八条腿的疯狂月亮。
“芮明!”艾森尝试着叫道,空气直往嘴里灌去。盗贼不得不闭上嘴。
古拉的膂力何等惊人。还没等艾森心里念叨的祈祷结束——上帝保佑,千万别在落地时摔断脖子——一抔黃土就迎面扑来。艾森狠狠地摔了个嘴啃泥。
万幸的是,除了抹了一脸鼻血稍微让人不快之外,古拉的投掷竟然没有造成伤亡。艾森连忙站直身子,四面环顾。
芮明仰面朝天,躺在附近的土里。绕着她运转的那颗月亮倒是不见了。
“芮明,你怎么样!”艾森小步跑过去,挥动圣剑,斩断芮明身上的蛛丝。芮明叫骂着跳起来,看起来一点事儿也没有。
“该死的蜘蛛,居然趁乱爬到我身上来!”芮明叫道,“其他人呢!”
“什么其他人?”艾森过了一会才明白过来,连忙回过头去。
史密森先生栽倒的地方还在更远处。那里只有两只疯狂的手腕露在地面上。奥娃躺在不远处,一动也不动。
事已至此,艾森不得不拔腿跑过去,心里不住地祷告。保佑我顺利把圣剑交给奥娃——然后就赶紧想法子撤离战场。艾森是要活一百岁的老贼婆,给我一百万英镑,我也不愿意在离那个大怪物那么近的地方散步。
艾森抬起头来,吓了一跳。
厄舍宅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遥远。巨大的铁胯部横亘在自己头上。它仍在运动,但动作显得更为迟疑。艾森打了个滚,险险躲过踩下来的巨人铁脚丫。
铁巨人朝着奥娃的方向走去。
艾森连滚带爬,来到史密森倒下的位置。“史密森先生,需要帮忙吗?”她喊道。
“需要。”一个完全不像史密森先生的沙哑嗓音回答。
艾森停下脚步,捂着嘴巴后退了一步。她连忙举起圣剑。
食人魔胡佛苦笑着,点点头表示致意。他沙哑着声音说道:
“你是跟着奥娃和伊诺克的那个新女仆?你手里是……正好,这个疯大汉是你的主人,来帮忙将他打晕过去。”
“我会的。不过,要被打晕的人是你!”艾森回答道。圣剑在头上抡圆一圈,狠狠朝食人魔首领脑袋上砸去。
艾森忘记了自己有多虚弱,圣剑抡到一半就飞了出去。艾森死死握紧剑柄,结果整个人失去平衡,再次摔了个狗啃泥。
“看来你的剑术比奥娃差远了。”胡佛嘲笑道。他吸了口气,干脆利落地给史密森来了一记头锤。这下还在挣扎的疯狂大汉终于安静了。
食人魔爬起身,放下史密森失去知觉的身体,朝艾森伸出手来。“你没事吧?拉着我手站起来。”
艾森哼了一声,将剑尖指向胡佛的咽喉。“不要你管!走开!”
“别这样,现在我跟你们可是一个战壕里的伙伴。不是吗?伊诺克?”胡佛无奈地苦笑着,转过头去,愣了一下,“伊诺克?该死,只顾着追赶史密森,把那个家伙拉下了。”
“伊诺克?他还活着?你可别骗我!”艾森哼哼着,勉强站起身体。
她看见了奥娃。
魔龙伸长了脖子,痛苦地在泥里爬行。她身后的泥地已经被厄舍宅踏得结结实实,可见魔龙坠落时一定受了不小的伤害。
“奥娃!坚持住,我马上来!”
艾森踉跄着跑到勇者魔龙面前。奥娃扑腾了一下,勉强朝着艾森抬起脸来。
“好痛!伊森,对不起,我又输了。”
“是艾森!”盗贼女仆喊道,“给我活下去!你已经够勇敢的了,快站起来,能飞的话赶紧飞得越远越好——”
艾森抬起头,观望着厄舍宅的动静。上帝,这家伙太不正常了。
厄舍宅扭动着腰肢,像是在跳狐步舞。它扬起头,挺起胸膛,像一只大猩猩一样用双手反复捶打自己的胸膛,过了一会儿,突然又猛地甩出一拳,打在自己头上。
巨人喷射出来的灯光消失了。
“它疯了吗?”艾森大声叫道。
“疯了!”
从半空悠悠地飘下一声回应。艾森眯着眼睛往上看去,终于凭借魔眼看到了攀爬在巨人胸前的那个物体。
“疯——疯维娜?!”
“没错,呼啦哗啦的正是在下。”疯蜘蛛回答,“啊,我在这里看到某个小子,疯了!一脸难看的表情,大胡子上沾满唾液,这种状态应该怎么称呼呢?简直疯了!”
艾森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身后传来一声嘟囔:
“想不到,居然是这家伙找到了操纵巨人的瞭望窗。”
芮明有气无力地把胳膊搭在艾森肩头上。
“你是怎么找到的?”她朝上方喊道。
“疯了!我怎么知道!我被你甩出来,像个炮弹一样打在这家伙的脑袋上,痛死了。好在我有八个爪子,在滑下来的时候就四处乱抓——疯神在上,我在胸前抓住了两把刷子,等我停下来的时候,发现我有了透视眼——啪!疯维娜看穿了铁墙!里面有一个手抓着铁棍子,眼睛瞪得大大的矮胖子!”
疯维娜像唱歌一样唧唧呱呱。她已经不再趴在机器巨人胸膛上,而是往厄舍宅脑袋吐了一条长长的蛛丝,现在整个人悠闲地在吊在蛛丝上,在机器巨人胸前荡来荡去。而厄舍宅的巨拳正忙着要抓住这个荡秋千的蜘蛛,却怎么也跟不上疯维娜的动作,时不时狠狠地敲在胸前的铁壳上——前胸的钢铁墙壁已经瘪了下去,一些细小的碎片掉了下来,落到芮明和艾森头上。
芮明胡乱往头上抓了一把,低叫了一声,缩回手来。
手掌上扎着一块锋利的碎片。
“碎玻璃!这颜色……我明白了!难怪奥娃一直没有攻击这里,小福莱斯特把玻璃涂成了铅灰色,把控制室里的灯都灭了,这样看上去就跟铁板一样。”
芮明高叫道:
“你真是幸运,一下子就发现了——不,因为是关乎重要的操作视野,所以这里才设置了两把清洁玻璃外表面的刷子,恰好让这里变成了整个铁人胸膛唯一有落脚点的地方,这才让蜘蛛得手。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过奖了!”蜘蛛回应道,“让我想想,接下来怎么玩好呢?”
“继续遮挡他的视线,不过要保护好自己。”芮明叫道,“现在你可是我们重要的蒙眼布。”
“这比喻不怎么样——”
“要你管,艾森!快,把奥娃抬起来。”
芮明弯下腰,试图搬动落败的魔龙。艾森也蹲下来帮忙,她突然发现,魔龙奥娃的身体变得非常小。
原先比三四个人叠起来还要高的身躯,现在变得跟普通的少女一样大小。红黑色的龙血撒满了方圆十来米的地方,厚厚地积了一层。奥娃闭着眼睛,不住地喘气,已经没有龙火从她合不拢的嘴巴里漏出来了。
“振作点,奥娃!”艾森摇晃着奥娃的身体。
奥娃睁开一半眼睛,悲哀地看着艾森。
“伊森……我是不行了,一点劲儿都没有。这副身躯没有战斗的余力了,我连稍微扑腾下翅膀的力气都没有。”
“你的翅膀已经掉了。”艾森叫道,“还有角……还有尾巴……嗷,奥娃,你看上去——就像原来的奥娃。”
奥娃吃力地抖动了一下肩膀。
“这样啊……也好,至少让我能以人类的姿态死掉。打不赢怪物的勇者要睡觉了,再见伊森,再见芮明……吃饭时再叫我。”
芮明冲了过来,一把揪住奥娃的脑袋,腮帮子又一次涨得鼓鼓的。
“别闹了!清醒点奥娃,这种情况下一睡着就会死过去啊!快,求你了,别这样,我扛不动你——至少请你醒过来,我们一起逃到山下去。”
“谢谢你,芮明,我也没办法啊。我太没用了……”
“不!不!奥娃!”艾森叫道,“你只是缺少勇者的武器,看,我把圣剑给你带来了,完整的圣剑!”
奥娃眼睛亮了一下。
“完整的圣剑?就是说也有剑柄咯?”
“没错!”
“太好了,终于可以不用那把撬棍了……”奥娃挣扎着挺起上半身,正要伸手接过圣剑。
勇者的两只手臂同时掉了下来。三个女仆面面相觑。
“天!我到极限了,我完蛋了。”奥娃叹气道,“也许要去见我的双亲了。正好,把这个事情问个清楚。帮不上忙了,真是不好意思啊,芮明,伊森。”
一个声音打断了勇者奥娃的自怨自艾。
“不,你的任务才刚刚开始。睁开眼睛,看着我。”
三个女仆同时转过头去。
一个歪歪斜斜的影子从泥土里站了起来,大声喘着粗气。
艾森使劲想了想,终于认出了这个不速之客。
“这……天哪!你是伊诺克?!”
“没错。勇者的师傅伊诺克——”满身绷带的伊诺克咧嘴惨笑,他用力搬动着怀里一动不动的身体,让那具身体转过脸来。
艾森捂住嘴。
“奥娃?”
没错,那具身体长着奥娃的脸——简直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