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汽笛声在荒野上升了起来。一轮半月终于从魔王城的轮廓后面露出脸来,模模糊糊地照亮了整个战场。
厄舍宅恢复了站立的姿态。奥娃以正手持着圣撬棍,一脸正色,对准即将袭来的巨大铁人。
芮明哼了一声。“我说,你们还在这里干什么?”
胡佛和伊诺克扭过头。“我们还能到哪里去?”胡佛问道。
“威尔姆斯洛。都转过身,拉大步子,跑到最近的这个镇子上去,以防万一,通知镇上的居民赶紧撤离。你们往那个方向去,顺便带上等在路边的另外一个食人魔和他的三个昏迷同伴。“
“那你呢,芮明?你的眼睛没关系?”伊诺克迟迟疑疑地问道。
“我什么问题都没有!呃,不,我有个主意,可以让大巨人吃瘪。”芮明邪邪地笑道。“我和艾森留在这里帮助奥娃。”
“不,我可没有想……”
“闭嘴!我要你留在这里!”
伊诺克咳嗽了一声。“我可以留下来,我跟奥娃配合一直都很好。”
“驳回!你留下我觉得奥娃更危险了——某种意义上。”芮明回答,“必须是艾森。”
“我不明白……”
“我付钱。”
“明白!我明白了。”艾森叹了口气。钱倒不是什么坏东西,而且重要的是,最强的战力奥娃就在这边,艾森可不觉得跑去人类的脆弱小镇上能起什么作用——如果奥娃挡不住厄舍宅的话,不到半小时巨大铁皮人就会把威尔姆斯洛碾压到泥土里去。
“很好。”芮明微笑起来,“我有个主意,但需要飞贼的帮助。废话不说了,越早赶到小镇,对我们越有利。伊诺克、胡佛,还不赶紧把史密森先生扛起来跑路!”
胡佛点点头。“既然你这样说,乐意效劳。”他和伊诺克各自抬起史密森的一边胳膊,摇摇晃晃地往古拉所在的方向跑去。
奥娃喉咙里发出莫名其妙的低吼,她把撬棍高高举过头顶,看来正在酝酿一击必杀的情绪。
“奥娃,我们不能直接攻击那个家伙的铁皮。”芮明建议道,“它的质量太大,我们这点攻击简直只配给它挠痒痒。不过,我有另外一套方案,可以利用这个质量干掉它。“
奥娃侧过脑袋,判断芮明的建议。“我不是很明白,难道集中在一点攻击它还不够?”
“除非你直接打中操纵室里的小福莱斯特,从这个距离和厄舍宅的动作判断,如果第一下打不中,我们三个都会被它踩成肉饼。”芮明说道。
“虽然我很强,但我应该打不了包票。”奥娃回答,“你的办法是什么?”
“我需要你跑起来,躲着这个铁人绕圈子,把它绕晕。”
“才不干!没意思!”
“我想测试一下圣剑的柔软度,它能变形成多大、多薄?”芮明丝毫不理会奥娃的反对。
奥娃挠挠头。“不知道,我从来没测试过。”
“那就给我去试!让圣剑变成绳子,绊住它的脚。”
奥娃傻乎乎地继续摸头。“然后呢?”
“等它躺下之后,你可以尽情地痛扁它。”
奥娃思忖了一下:“你的意思是让我不要主动去招惹铁人,而是带着它兜圈圈,让它远离小镇,然后再狠狠地绊倒它,狠揍它?”
“没错,看来你不是个笨蛋。”芮明咧开嘴,微笑起来。
“本来就不是!我是勇者,勇者的第一要务是保护同伴的生命。”奥娃挺直腰,把贫瘠的胸膛拍得老响,“总之交给我吧。”
勇者女仆弯下腰,继续以备战的姿势正对着厄舍宅。
巨人已经稳定住了脚步。刚才的跌倒似乎摔伤了它的左脚,腿上一些零件发出巨大的噪声,在静谧的乡间原野上传出老远。
但小福莱斯特先生大概已经不想再浪费时间了。巨人踏上一脚,摇摇晃晃地站稳,接着就坚定地一步步往奥娃走来。
“剩下的事情交给我和这顶帽子……”芮明吃力地扬起手,疯维娜整个人吊在她的臂膀上,身体乱扭,露出一个蜘蛛式样的笑容。
“你想怎样?”艾森皱着眉头问道。
“让这个蜘蛛带着我们两个攀上厄舍宅。“芮明不动声色地说道,“奥娃在地面上牵制怪物的攻击,但我估计她撑不了多久。所以我们两个必须要在内部搞点破坏,毕竟现场的所有人里面,只有我们两个才最了解异变之后的厄舍宅内部房间的格局。”
“我不觉得我们了解……”
“必须了解!”芮明伸出另一只手,指向从黑暗中扑过来的大家伙,“看那儿,刚才摔下来以后,胳膊上某个关节处的铁皮掉了下来,里面有光——说明里面大房子的基本功能还在维持。”
她停了下来,一时接不上话。厄舍宅的速度比想象的要快,几乎就在这一瞬间,巨人就要闯进四个女仆的防御阵来。
“闪开!分散跑!”奥娃叫道,撬棍在她手里闪耀了一下,粗大的光束扫向厄舍宅的腿部。
这一回,奥娃发出的光束持续不断地烧灼着巨人的外壳,厄舍宅晃动了一下,迈着奇怪的步伐闪开去。
铁水像血浆一样沿着巨人的腿往下流去。芮明咒骂了一句什么。艾森摇晃着脑袋。
要从腿部往上爬的话,高温的铁水就是天然的障碍。唯一的突破口还是芮明刚才注意到的胳膊上冒着蒸汽的破口。
几乎称得上毫发无伤的铁巨人抬起脚,朝女仆们压下来。现在,它的敌人们比刚才的魔龙体型要小得多,小福莱斯特先生应该也无法发挥自己出色的拳法了。
奥娃小跑起来,撬棍扛在自己肩上。她麻利地越过大巨人的脚背,凌空一跃,穿过厄舍宅的胯部,落在巨人的背后。
艾森使劲地拎着裙摆,绕着巨人的脚印转圈。厄舍宅全身颤动,僵硬地扭转过胯部,追寻勇者的踪迹。很快它就发现了,勇者正笔直往远离村镇的采石岸悬崖跑去。
芮明迎面跑了过来,大蜘蛛趴在她肩上,一副兴高采烈的模样。
“奥娃这笨蛋!她想把厄舍宅引去悬崖上!”芮明叫道。
“它会去吗?!”艾森不得不大声回答,她感到夜风几乎要堵住自己的咽喉。
“小福莱斯特红了眼,百分百会跟着去!不过我们就要抓紧了,在奥娃跟厄舍宅同归于尽、跳到下面河里之前,我们两人,一个要拆毁厄舍宅的蒸汽锅炉房,一个要找到小福莱斯特,阻止他!”
“那么……”
“没时间解释了,快带我们上去,疯维娜。”芮明叫道,“吐出丝来,越多越好!”
“了解!排泄物我多得很!”
“少恶心了,快抓牢!”
一片混乱中,艾森一把抓住芮明的裙摆,芮明则憋住了劲,用力把大蜘蛛按住,递到手臂能放到的尽可能远的空中:
“你要知道,丽美·福尔摩斯的大力远传是有口皆碑的,这几年我专练腿脚的力量。”芮明哼哼道。
她飞起一脚,踢在大蜘蛛毛茸茸的背上。疯维娜尖叫着飞入夜空中。
下一刻,艾森感觉到自己和芮明一起腾空而起。两根看不见的蛛丝将两个女仆同时提起,随着厄舍宅跑动的步伐,甩向空中。
还来不及感叹,艾森就被狠狠地拍在一个大铁块上。昏头涨脑的女飞贼借助本能缩起手脚,抱住脑袋,总算挺过了这一阵伤害。她眯着眼睛,试着在不住抖动的铁人身体上站直。
厄舍宅跑动并不快,而且时不时会突然刹车。跑在前面的奥娃显然是造成这种状态的罪魁祸首。艾森发现,自己正好站在铁人的肩头上,能看到眼前小小的女仆身影,一会儿折向这里,一会儿转个方向,在坚硬的泥地上留下一行行凌乱的脚印。
“奥娃!”艾森喊了一声,意识到自己不会得到逃命的勇者回答,连忙矮下身子,观察是否有通往厄舍宅内部的通道口。
芮明在艾森脚下,贴着铁人的肋部悬吊着,蛛丝缠在她的腰间。她使劲扭着腰,像钟摆一样借力,慢慢地靠近了一处蒸汽泄漏的破损开口。很幸运,这个破口能容下一个人,她在半空吸了口气,终于用脚尖钩着开口,把整个人荡了过去。
“锅炉房!”艾森听见芮明大声吼了一声,就消失在开口里了。
盗贼女仆摸摸头。芮明从蒸汽口爬了进去,这意味两个偷袭指令中,更让人伤脑筋的袭击中控室任务要落到自己肩上了。
一阵大风从半空中掠过,艾森下意识扯了一把自己腰间的蛛丝。突然间,蜘蛛女仆疯维娜出现在风中,她张开八条毛腿,架在一张临时织出来的蜘蛛网上。
艾森伸出手。她够不着那只被风吹跑的疯蜘蛛。只听见疯维娜发出兴奋的嘟嘟叫声,往威尔姆斯洛方向飘去。
“……好玩……偏右偏上……破了……”
大蜘蛛只留下这样支离破碎的信息。
艾森使劲摇着脑袋。这时候如果埋怨一番芮明的疯狂计划,大概能稍微让自己定下心来吧。
不。
艾森盯着铁人不断颤抖的胸前铁皮,一种强烈的兴奋突然传遍全身,盗贼本能渐渐在自己的血液里燃烧了起来。
如果说费尔马定理是数论中的宝石,那征服高空移动密室无疑就是入室偷窃职业的皇冠。
她从暗兜里摸出自己的惯用工具:一把开锁器、一把飞刀,还有一个小小的钻头——带着便携式的弓弦动力装置。下一步是利用蛛丝做绳索,挪动到操纵室的上方,艾森已经注意到了,那里有一块翘起角的铁皮。多亏疯维娜的提示,艾森已经猜到了小福莱斯特的操纵室在铁人胸膛偏右偏上的位置。
艾森皱着眉头,在心里做了一番计算。她打算绕到操纵室的上方,从钢壳表面突进,这要费一点时间——恐怕不止一点时间,但肯定比闯到结构不明的厄舍宅内部从头寻找小福莱斯特要快。
厄舍宅突然来了一个急刹车,险些把艾森抛到空中。她咬着牙,光着的脚趾用力吸着冰冷的钢铁,抵抗着惯性。
在钢铁巨人的正前方,勇者奥娃转过身来,不再往前奔跑。她的脸上露出果决的神情。
有什么东西在她的手里慢慢膨胀,变成一把镰刀形的巨型钉锤,越来越高,越来越长,越来越细。奥娃高高举起这件武器,活像举起了一颗足有三层楼高的大钉子。
女仆勇者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
“不躲了,来打架吧,大块头!”
她高声叫着,钉锤喷出剧烈的闪光。
闪光并没有朝向眼前的铁人,而是长长地射入夜空,留下彗星一样的光迹。
奥娃借着巨大的光压往前扑去,随着一声怒吼,整个钉锤狠狠地砸入铁人的脚背,传来瘆人的破裂声——
——奥娃把巨人的脚钉在了威尔姆斯洛荒野的硬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