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迈克罗夫特背着一个大包裹走了进来。他的一身西服变得皱皱巴巴的,像在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泡了好几天。
“福尔摩斯先生,你要跟奥娃一起去伦敦吗?”艾森狐疑地问道。不管怎么说,这个懒洋洋的大学生侦探居然主动提出要加入团队——怎么可能!
“稍安勿躁。我得先喘口气。李斯特太太,您这里有上好的咖啡吗?啊,还有安乐椅,这是我在任何地方首先会赞赏的第一件事物。”迈克罗夫特说道,他一屁股坐进塞了软垫子的摇椅,把手上的东西搁在桌子上。
“抱歉,李斯特太太,您能再帮我去酒窖里取点酒吗?要1855年的吕萨吕斯红葡萄酒,要不就是1855年的格拉夫奥比安——‘红颜酒’(Haut-Brion)。麻烦你了。”
迈克罗夫特使用惯常的打发技巧将李斯特太太支下楼去,这才严肃地转过脸,对着艾森、奥娃、伊诺克和阿拉妮。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跟奥娃一起去伦敦了?我买了明天的火车票,准备舒舒服服地乘着头等舱回学校去。”
“可你刚才说——”艾森争辩道。
“不,不,那是两回事。先听我说,艾森小姐,奥娃小姐。”迈克罗夫特得意地把身子往安乐椅上一靠。
“这是在前天,采石岸的一个农夫向治安官报案,说在干草垛里发现了一具尸体。治安官知道现在威尔姆斯洛聚集了近十年来最多的刑侦力量,就坐着小马车到这里来了。我也正好想起了一件事情,顺便跟着报案的农夫去探看了现场。”
“啊,这可不是一件普通的案件,遗留下来的尸骸已经有了些年头,大概是会记载在历史里的那种著名谋杀,我把骨头一件一件捡了起来,然后拼接在一处——只缺一个头颅,诸位,这可是一件无头案。”
看到没人附和自己的双关话,迈克罗夫特有点不自在地挪了挪屁股,终于站起身来,把桌子上的大包裹打了开来。
“看,女士们和这位先生,这就是案件的真相。”
艾森尖叫一声——虽然在厄舍宅的冒险里多次目睹死亡,但威尔姆斯洛的日常生活中多少会让人产生身处和平之中的幻觉。盗贼女仆捂住脸,抑制住自己的下一声惊叫。
奥娃整个人站了起来。“你、你、你这是什么意思……”她像是想起了什么,手里紧握着的圣撬棍当地一声掉到了地面上。
迈克罗夫特同情地看了她一眼,一丝微笑浮现在脸上。
“没错。因为听过你们的故事,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这个,”迈克罗夫特淡淡地说道,“一个容易被忽略的小破绽——这大概可以解释,为何那个人在最后时刻会突然变得如此英勇。”
“克诺亨!”奥娃终于将卡在嗓子眼里的那个名字叫了出来。
半具骨架从桌子上坐了起来,手足无措地试图摸自己的脑袋。伊诺克也站起身,环顾四周,看到蜘蛛阿拉妮也离开了她的窝,就弯腰把那个圆圆的竹篮子提了起来,递给一筹莫展的骨架。
骨架碰到了篮子,连忙将它放在了肩头上。顿时,一张熟悉的髑髅脸蛋出现了。
”啊,为何我竟然赤身裸体!你们在干什么!先生们!女士们!“复活的克诺亨尖声惊叫。
啪!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李斯特太太呆若木鸡地站在门口,一瓶珍贵的1855年红颜酒被打碎在地。
”帮个忙,疯了!李斯特太太又要晕过去了!“阿拉妮叫道。
伊诺克后退一步,以手抚额。“啊,我也听过你们讲的故事,艾森,没想到,这个技能竟然是真的。克诺亨老兄,好久不见!”
房间里一阵忙乱。终于,李斯特太太呻吟着躺在了沙发上,阿拉妮用八只手轮番举着嗅盐,让她保持清醒。
去而复还的克诺亨则披上了伊诺克的外衣,穿上李斯特太太备用的女仆长筒袜,冷静地坐在桌前,用一杯热茶来让自己平静。
艾森眼睁睁地看着滚烫的茶水从肋骨中间漏出来,一滴不漏地洒在李斯特太太十分珍爱的新毯子上。
迈克罗夫特在整个过程中都保持着一张讨打的笑脸。他把目光移向奥娃。
“我说的旅伴,正是这位绅士,而不是我,奥娃。”
“你是怎么……知道这一切的?”奥娃的脸上写满了“彻底松一口气”这样的思想,她探寻地向迈克罗夫特侧过脸去。
“我听了整个故事,突然想到一个很关键的破绽。”迈克罗夫特微笑着,再一次舒舒服服地在安乐椅上躺了下来,“芮明和艾森来到采石岸之前的故事我听了两遍。闻知克诺亨牺牲的噩耗之后,突然来了灵感——所以说,正是我付了小费,让几个农夫坚持在采石岸的隐蔽地区搜索,才发现了这具骨架。”
“什么破绽?”艾森问道。
“很简单啊,艾森小姐,您需要从头把所有的线索梳理一番,这样就会很容易发现前后不一致的地方。”迈克罗夫特依然很欠揍地微笑着,“那就是获救人数的不对等。第一次在魔物暗道被胡佛放逐的是两个半人——芮明、艾森和被摘去头颅的克诺亨;而带着村民大军重返暗道的却是两个人——芮明和艾森。失踪的克诺亨在哪儿?
“我不知道芮明是如何发现克诺亨的——奥娃、艾森你们对克诺亨突然出现在大宅里并没有产生半点疑惑。我觉得,大概是你们没有意识到他出现在两地的时间有蹊跷。从采石岸到厄舍宅,通过暗道是最快的。而暗道入口从一开始就有农夫和魔物双重把守,一具骨架要抢在你们之前通过似乎不太可能……那为何克诺亨会与你们几乎同时出现在厄舍宅呢?
“一开始我也百思不得其解,直到艾森提及克诺亨的特异功能。没错,他能把任何东西转变为自己的一部分,那换过来想,分成两半的克诺亨,会不会同样拥有能让自己重新长出丢失部分的功能呢?出现在采石岸的克诺亨,本来就是分裂的,头颅在胡佛那里,而身子则在村子里失踪了……
“因此,大胆假设,克诺亨其实有两个。其中一个成为让厄舍宅倒塌的英雄而死去,考虑到他出现的地点,这个应该是由胡佛摘下的头颅形成的新身躯;而另一个,则作为复活的备胎一直潜伏在采石岸。诸位,你们的英雄还活着,我很高兴能为大家带来这个消息。”
“克诺亨!”奥娃大叫着,对着克诺亨张开双臂。
“不要!别把我的骨头挤碎了啊,奥娃小姐!我只剩下这一具身体了!手下留情!”
白骨科学家忸怩地挣扎着。
艾森看着奥娃向克诺亨扑去,不知为何,心里突然涌起一种酸溜溜的感觉。啊,不管怎么说,勇者毕竟还是勇者,这种几乎是对每个人都完全平等的温柔,大概是只有傻乎乎的勇者才会拥有的东西吧。
不过,与此相对,见到克诺亨之后,一个新的疑问迅速在盗贼女仆的心里形成了。究竟是为了什么?因为什么事情将大家聚集在一起?
圣剑。
史密森得到了圣剑。艾森为了盗取圣剑而来。小福莱斯特为了盗取圣剑,不惜周折地制造了诸多幻象,还勾结了地底的魔物。
而魔物的动静吸引来了古拉父子。李斯特太太则被小福莱斯特的把戏吓倒,召唤来了奥娃,还瞒着史密森先生骗来了芮明和维娜——不,即使李斯特太太不出面,混进侦探队伍里、与小福莱斯特勾结的魔物赫丝塔也会因为自己的目的而让芮明卷入事件的。
艾森的思绪回到了当下,只见奥娃一遍一遍地用力拍着克诺亨的颈骨,弄得他全身发出咔嚓卡嚓的不祥声音。
“不管怎么说,你没有死真是太好了。古拉在伦敦等着我们呢,我们一起去找他去!”奥娃叫道。
“古拉?他还活着,那太好了。”克诺亨长长地发出一声嘘叹,“从我被卡到烟囱里开始,这一个多月来我都没机会跟古拉爸爸好好说过话。”
突然,一个响亮的声音从克诺亨身后传了过来。
“说到烟囱,这正是我想问的。克诺亨,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正从厄舍宅的烟囱里往下掉。我也听过奥娃说她发现圣剑的故事……我猜想,从那时候开始,圣剑就卡在你的肋骨里了吧?”
众人转过脸去,看着发言的艾森。
“呃,这就是我的疑问:实际上第一个拔出圣剑的人,应该是你吧?原先圣剑可是一直插在迈索尔土邦的宫殿铜柱上的,它是怎么到你手里的呢?”
艾森吸了口气,摊开了手。
“对不起,我不是怀疑什么。仔细想想的话就会明白,厄舍宅的大灾难,归根结底是源于小福莱斯特先生盗取圣剑的阴谋。我好奇的是,作为整个事件的开端,圣剑是怎样从小福莱斯特的掌控中消失的?是你干的吗?你和圣剑,还有圣剑的奴仆哈努曼之间究竟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