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定的城市多数是相似的,而混乱的城市则各有各的混乱。
1865年,伦敦的下水道改造工程刚刚竣工,7年前曾经祸及艾森的恶臭事件趋近尾声。这一年,所有从街道产生的污水将通过这个伟大的地底工程,排向大海。对于街道上的其他污秽,人们相信,只需要一场夏季的暴雨,就能彻底将它们冲进下水道。
然而,6月的第一场雨根本没有办法落在泰晤士河北岸。一个巨大无比的人造物体笼罩了伦敦北部,它沉在云层下方,像一把巨伞,雨水落在它身上,顺着它自然形成的斜坡,大部分落向了泰晤士河与西面的切尔西区,把这个有名的文学人士聚集之地淹成了一片泽国。而伦敦市中心则几乎滴雨不沾。
以肉眼观察,造成这个现象的空中悬挂物长约15英里,高度埋入了云中,难以估算,总体的形状就像一顶绅士礼帽。从礼帽的下方伸出五根长长的钢铁横梁,互相交错,正好组成一个五芒星。拿着画笔的少女端详良久,把这一切都潦草地画入了自己的速写本里。
几声长长的警笛从脚边传过来,打断了少女的沉思。她好奇地探出头去。
这是一间私宅的屋顶,屋檐正对着街道。街上一个又高又瘦的警官憋红了脸,一声声地吹着哨子,注意到少女已经看到了自己,这才从嘴里取下警笛。
“女士,你在干什么?!快下来,这些屋顶都是私人的财产,而且又高又陡,非常危险,禁止闲杂人等攀爬。听到没有,禁止攀爬!”
少女不由得做了个鬼脸。她长着圆圆的娃娃脸,看上去大约有十六七岁,金色的卷发梳成发卷,用白色的大蝴蝶结固定,垂在两鬓,这是当时流行的宫廷式发饰。她把画具收回随身携带的画箱,站起身来。
一阵雨后凉风吹来,少女在斜斜的屋顶上摇晃了两下,看上去要掉下来。
瘦警官惊呆了,连忙把警笛从嘴边取下来,以免突如其来的哨声吓到了身处险境的少女。
少女穿着一身简易的黑羊驼呢女仆装——相对于她的贵族发饰,显得格外寒碜,更别说这身打扮其实一点也不合身,松松的肩部溜了下来,怎么看都是在说明这身衣服的原主人身材要比少女大上一圈。
“你停下来!”警官叫道,“不要动了,我马上找梯子来救你。天啊!你究竟是怎么爬上那么危险的地方来的?”
屋顶少女突然发出一声爽朗的大笑。
“警官先生,您在担心我?那实在太不好意思了。感谢您为伦敦尽职尽责的服务,不过我能照顾我自己,谁也没必要担心我。”
少女的口吻爽快直接,却隐隐带有一丝傲慢。瘦警官皱起眉头。
“停下!你没听见吗?那个地方——屋瓦已经碎了,不要踩!求求你,不要踩,等我来救你。”
少女低头查看了一遍落脚处的屋瓦,点点头:“啊,我看到了,就是这一片瓦。可是,警官先生,我没有其他落脚的地方了,请允许我……”
女孩脸上露出恶作剧的笑容,大大方方地踏上了第二只脚,还用力扭动了一下。
瓦片发出咔啦咔啦的声音,几片略大的碎片从半空掉了下来。
警官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他又把警笛放回了嘴边。就在这时,屋顶上的少女发出铃铛一样的清亮笑声,展开翅膀,扑腾几下,平稳地飞入空中。
警笛从嘴边掉到了地上。瘦警官目瞪口呆地注视着眼前的奇迹——那个长翅膀的女画家在屋顶中间几次起落,突然消失在威斯敏斯特区的众多豪宅中间。
一只大手搭在警官肩头,他连忙回过头。
迎面是一张属于老年人的谄媚笑容。
“警官先生?”这位老人身材高大,现在却客气地弓着身子,“你是不是需要帮忙?我看您一直张着嘴巴站在街心——我看看,啊,先生,您有点中暑。”
瘦警官合上嘴,连连摇头。“不,不,我没中暑。我刚刚看见上面有个人……”
“上面没人。警官先生,我顺着您的目光看了一会了,没看到屋顶上有什么东西。啊,除了那个。”
老人指了指更高处的巨大魔王城。
“老先生,我跟您说了,我真的看到一个长翅膀的女孩。”
“我没看到。您是不是该休息了,一直在皇宫前巡逻,太辛苦了。”
“我没……”警官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皇宫……对了!我的天,那个女孩,难道是一个拉文(Raven)?!我,我……”
“你什么也没看到!”老人的声音突然变得严厉起来,“哪怕你这会儿直接给伦敦警察厅报告,他们也会告诉你:你什么也没看到。就到此为止了,现在,继续您的公务吧,这儿什么也没发生。”
看到老人亮出来的皇家徽章,可怜的警官只好举起手,碰了碰自己的高盔警帽。“好的,先生!是,先生!”说完,就连忙顺着街道往总部跑去。
老人目送警官走过一个拐角,消失在威斯敏斯特的街道中间。他摇摇头,回过身去,对身后那几个身穿皇家仆役制服的年轻人吩咐道:
“赶紧到花园去,我们还能在那里逮到那个捣蛋鬼。”
“是,伯爵。”
老人——维多利亚女王的私人密友德比伯爵背起手,心情复杂地望着刚才那个长翅膀少女消失的方向。黄昏的大本钟报时已经敲过第6下,白金汉宫里马上就要开始新的一轮夜间宴会……
“露易丝·卡罗琳啊,女王最头痛的女孩……我可不是专程来管女王家的家事的。不管怎么说,在这个微妙的时刻,可不要任性闹出什么事故才好。”
他摊开手,手心里躺着一根黑色的羽毛——从拉文家族世代相传的翅膀上掉落到大街上的羽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