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报部内，一处显示屏正播放着某次同一罪百善进行沟通工作时的视频记录。
扎着黑色高马尾的女人竖着眉，双手交握跪坐在一颗高高漂浮着的骷髅面前，低垂着头颅，宛在祷告。
“我偷过父母的钱、吃过邻居家中的家禽、将父母留下的流浪者从窗户丢到清道夫面前，这些事我都曾坦白过。”
“然后现在，我要说一件一直让我痛苦、悔恨不已的事情。”
骷髅咬着牙齿，发出咔咔的响声。
女人抬起头，眼中平淡似漆黑的潭水。
“为了活下去，我什么坏事都做尽。然而唯独这件事让我没法为自己开脱。”
“我瞒着父母把哥哥的前额叶卖掉了。”
“在那时候，一直有这样一种说法：城里人会强夺郊区的人的器官替代自己坏掉的部分，之后毁尸灭迹。有一天，城里来了批人，为了证明事情并非如此，向大众提出他们愿意免费给郊区的病人提供更换器官的治疗。”
“当时有那个几个人被选中，可到最后，却只有一人活着回来，那个人就是我的哥哥。”
“至于原因......因为城里来的那些人打一开始就没打算真正给我们提供治疗，只是在用钱让我们闭嘴。其他人被摘走了能用的器官，家人收了钱，就配合城里人一起说发生了不幸的医疗事故。他们甩掉了家里的负担，还得了一大笔善款，是皆大欢喜的事。但我家有点不一样。”
“我的哥哥有抑郁症，家里没有钱给他治疗，虽然父母始终没有放弃他，可我烦透他了。城里人知道这样的情况，就偷偷找上我，跟我讲可以卖掉哥哥的前额叶，让他变成‘正常人’，城里能得到一个慈善的好名声，我能得到一大笔钱和一个正常的哥哥。我照做了。”
“长得像哥哥的人活着回来了，家里的条件也因为善款改善不少，但是，之后的事情并没有变好，哥哥完全成了个傻子，在父母的葬礼上，他一滴眼泪都没流，因为他已经没法理解什么是高兴和悲伤，仅仅只能模仿我们的表情。”
“之后，城里的人又来找我，说可以给我介绍工作，我大骂了他们一顿，但在他们离开后还是动了心，可我哥哥是个累赘……”
就像享用了甘饴一般，骷髅的眼中散发出明亮的光芒。
“我给哥哥的食物下了安眠药，将他挂在了绳子上。他像一条死鱼在一声清脆的来自骨骼断裂的‘咔擦’后停下了呼吸。”
监控记录随着刺眼的亮光结束了。
显示屏前坐着一人，黑色连衣礼服的前襟装饰着一朵黄玫瑰，蓝灰色的短发上有着丝缕的白，顺着那白往下看去，是一对守在方框眼睛背后的狭长蓝色眼眸。在礼服的左臂，佩有一只紫色的臂章，上面的字母是“Y”。
一只被黑色手套包覆的手从背后伸了过来。
“莫亚，我要的资料整理完了吗。”
“都在这里了，Yesod部长。”
蓝灰短发的青年从座椅上起身，带着拘谨的表情将一只文档包递了过去。
接过文件的手很快就收回了，被抛在身后的人只来得及看见一头紫色的碎发，还有那从西装领口一直延伸到整个后颈的高领毛衣。
“三天之内，必须让情报部进入随时可以开放的状态。”
“是。”
……
“呼，有点累了。”禾心在1.76兆赫收容单元的门口舒展开身体，而贝拉也和上次一样迎了过来。
“我们今天已经贡献了21个单位的PE-BOX啦！”贝拉丝毫不隐藏内心的愉悦，像只兔子一样在禾心旁边跳起脚来。
“嗯……21个单位啊……”禾心捏了捏下巴，说实话，她对PE-BOX并没有什么概念，所以“21”也不过是一个两位数字而已，不过从贝拉的表现来看，21单位PE-BOX似乎已经是不小的量了。
“确切地说，是21个单位的PE-BOX和21个单位的独立PE-BOX！”
“据说非常强力的E.G.O装备也只需要70个单位左右的独立PE-BOX就能开发哦！”
“原来如此。”
“指标已达成，诸君辛苦了。直至明日工作开始，除作业员以外的职员可以自由安排时间。”
自广播中传来了清冷的女音，虽然谈不上能解脱一天的疲劳，但她所公布的好消息的确让人心情一振。
“欸？是说下班了？”禾心朝贝拉确认道，“现在几点？”
贝拉转过手腕，稍稍提起袖口看了看自己的手表。
“下午三点，比昨天下班晚了一个小时。现在下班早大概是因为刚刚起步，各种东西都没完全到位，异想体数量也很少，就算延长工时也没有太大意义，之后就会辛苦起来了吧。”
“禾心，有空吗，要不要一起去喝点东西？”
贝拉把剪贴板别到背后，身子往禾心那倾了过去。
虽然有跟文森特约好，但这也算不得什么急事，而且也没有定下确切的时间，贝拉这么主动，拒绝掉也不太好。
“嗯，好啊。”
“那，一会休息室碰头，等我二十分钟。”
留下这句话后，贝拉就往走廊外面跑去，但没两步又跑回来，腼腆地朝禾心一笑，就回到观察室里去放掉手上的剪贴板了。
在贝拉终于离开走廊后，禾心也慢慢跟了出去，就在走廊的尽头，她和文森特打了个照面。
“看样子你已经有约了。”
禾心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没事。”
文森特双手抱胸，靠在走廊的墙上。
“我们说话耽误不了多长时间，就在这解决吧。”
“你之前是觉得我说话太直了吧，这可是有原因的。”
文森特直视禾心的双眼。
“因为我对自己发了个誓，要么不说话，要么就依照事实完整说完。我已经不想再撒谎了，通过谎言维持一时间的关系也好，谋求眼前的利益也罢，到头来都是会让自己在未来后悔的蠢事。我已经下了决心，所以你也没必要劝我，就这样。”
“但是、这样会让别人误以为你的品格有问题不是吗？”
“我也没说过自己是好人。我到这里来是为了混口饭吃，到哪都是过一天少一天，我至少能选自己要不要出现在后巷的人肉摊子上。”
“……”
“跟我聊天很不爽，是吧。我也并非有意要让人不爽，只是比起避免别人难受，我更在意维持自己的心情些而已。”
“还好吧，至少文森特说的确实都是真话。”禾心摇了摇头，“不用猜你在想什么有时候还挺方便的。”
“呵，你的反应还真特别。”文森特后背一挺，从走廊上弹起身子，“不过，你这么说我很高兴。那我就不败你兴致了，玩得开心。”
“嗯。”
……
禾心扭了扭肩膀，拉开椅子准备坐下，却被从休息室东口小跑着过来的身影吸引了视线。
“禾——心——！”
穿着常服的贝拉，大大地挥着手，往这边小跑过来。
虽然手册里并没有规定下班时间不允许在休息室奔跑，但这种行为果然还是不太稳重，贝拉的心理年龄估计不会比禾心的生理年龄大吧。
附近的文职纷纷把视线投了过来，但他们只是笑笑，就继续去聊自己的事情了。与文森特那时的反应天差地别，贝拉与同事的人际关系可见一斑。
在耳下修齐的奶白色短发和平平的刘海，头顶别着一只烟灰色的蝴蝶结，身上穿着一件朴素的格子连衣裙，底下是一件长袖的白衬衫。
“我们走吧！”
贝拉两手握拳举在胸前，加上她那柔软的笑脸，几乎要让人觉得她是要赶去约会的小女生。
禾心略一点头，便跟贝拉并排往休息室南口走去。地下一层的休息室，东西两口连通至异想体的收容区域，而南北两口则分别引向生活区域和训练区域。更具体地说明一下，文森特负责的一罪百善在休息室西边，禾心负责的1.76兆赫和贝拉的主要工作区域都在休息室东边，休息室北面是E.G.O装备保管室以及训练场地，南面首先是食堂，而后还有医疗室和器材准备室等功能性设施，再深入就是宿舍区了。
也许有人会注意到，休息室四个方向都没能通向管理层的办公室，那是因为管理层的活动区域在休息室的正下方，通向那里的唯一途径是需要最高等级授权才能使用的电梯，这也就意味着，若非部长级人物自己现身，员工是很难面对面接触到他们的。
贝拉小跑到饮料机面前，在触控屏上按下“无咖啡因咖啡”，热乎乎的饮品很快便从机器里涌出，汇入耐用的塑料杯里。
“无咖啡因咖啡？”禾心看着两手捧着塑料杯的贝拉，笑着摇了摇头。
“因为我喜欢咖啡的味道，但是没必要摄取咖啡因，而且这个是摩卡哦！咖啡加可可，简直治愈灵魂！”贝拉小小地啜吸一口，脸上再次绽开大大的笑容。
“嘶，那这样的话，有没有无酒精啤酒啊。”禾心半开玩笑地说。
“所以说公司不准喝酒啦！就跟加油站也不能抽无焦油香烟一样，在这边喝无酒精啤酒也会爆炸哦！” 贝拉也打趣地回复。
虽然公司禁止员工及部长饮酒，但其余的饮料通常都会无限提供，这项小小的福利大概也是文职们幸福度的来源之一。
“等到休假出了公司，就能想干什么干什么啦。”
见到贝拉的笑脸，禾心只是略略摇头，从机器里取了杯牛奶。
“贝拉，你的供餐里有小药丸吗？”
“如果禾心是说脑啡肽的话，有的。”
禾心端着杯子在桌边坐下，而贝拉也跟着把身子落了下来。
“脑啡肽有轻微成瘾性，但是正常使用的情况下对身体没有危害，反而对调节激素水平和缓解压力有好处。公司应该是当作保健药品发给我们的，禾心要好好地吃掉哦。”
“这我倒是知道。不过这种东西在外面不好得到吧，如果将来退休了之类的，戒断反应该怎么办啊。”
“呼呼，禾心想得真远，我们要退休的话至少也要五十年呢，怎么想公司都不会亏待老员工的吧。”
“大概吧。”禾心抿了一口牛奶，把嘴唇染成了白色。
“怎么了？禾心好像有什么心事？”
“贝拉是怎么看待异想体的？”
“怎么看待是指？”
“你觉得异想体是怎样的存在？是危险的怪物，还是制造能源的道具？”
“哦，这个啊。”明白禾心的问题后，贝拉两手捧着杯子，又笑了起来，“这个话题在办公室有过投票哦。嗯……把实习生也算进来的话，一共六张票。四个人投了‘有趣的研究对象’，两个人投了‘制造能源的道具’哦。”
“这样……”听到贝拉的回答，禾心闭上了眼睛。
“贝拉，异想体说不定是很危险的东西，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公司不会让我穿着这样的装备的。”
“如果真的有异想体突破收容了，禾心肯定能把它们镇压掉的，我们只要躲在观察室里就没事啦！我们可是检查过的哦，观察室的安全门有三十多厘米厚，这个可已经比我们自己家里的门都要安全啦！”
“嗯，如果真的出现紧急情况，你们一定要老实呆在室内。”
听禾心说到这里，贝拉反倒扬起了眉毛，她伸手探到自己的裙摆下，鼓捣一番后摸出了一把手枪，将它放在了桌面上。
“禾心太操心了啦，别看我这样，作为文职也是接受过简单的射击训练的。”
烤蓝的枪面，就像贝拉小小的勇气一样在灯光下闪闪发光。
“就算比不上你们用的E.G.O武器，我们的量产装备也是能镇压异想体的，有六个人的话，多少都算不上没有什么办法。”
禾心从桌上拿过了贝拉的手枪，仔细观察一番后发现它并没有可拆卸的弹匣，看来在供弹方面的逻辑和蕾蒂西亚是一致的。
“战斗的事还是交给我们吧。”
禾心向她把手枪递回去。
“嗯，那禾心也要小心别受伤。”
将杯中的牛奶一饮而尽，禾心点了点头，眼角瞥见邻桌有一副玩剩的扑克。
“贝拉，你会叠扑克塔吗？”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