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昨日的大危机，公司对工作进行了新的调整。控制部的燕逐晓的训练密度将提高，以尽快提升能力以适应“郁蓝创痕”E.G.O装备；联合指挥行动将常态化，而禾心将作为固定人员参与其中。文森特将在携带行为校正仪的状态下接管对1.76兆赫的工作。
“……”
全身都沐浴在紫罗兰色灯光之中的禾心在原地站了好一会，而后快步退回电梯井里，再次确认自己所处的是B3层。
“你好？”
在禾心硬着头皮从电梯里走出来后，之前拦在走廊正中的机器再次发出了电感十足的合成音。那是一台几乎与禾心等高的机器，显示屏上正展示着一张可能是人脸的图画。
粗犷线条勾勒的银灰长发像章鱼的触肢一样撑起了面庞，尖到几乎可以顶穿屏幕的下巴往上，是两瓣蝶翅样的烈焰红唇，再往上，则是要在锐利程度上和下巴肩并肩的鼻子，还有一对闪烁着蓝色新星的眼眸。
“我是人工智能ICE，‘I’ am the most ‘C’reative artificial intelligence ‘E’ver, I·C·E！”
在自称为是史上最富创造力AI的时候，屏幕上的烈焰红唇像蝴蝶样翩翩起舞，两眼也以超高频率扑朔着，让禾心几乎挂不住脸上的表情。
这是情报部新收容的异想体吗？看起来似乎是已经突破收容了，情报部为什么还没拉响警报？自己是不是应该先行镇压……
“你是控制部的禾心吧，我是情报部的新员工，在身体完成之前能进行的工作有限，需要你的帮忙。”
禾心正想要不动声色地调用蕾蒂西亚时，对方却说出了不像会从异想体里口中说出的话。
“帮忙是指？”禾心问。
“禾心会有一小时的时间仔细阅读这份资料。”一阵机器印刷样的声音后紧贴着装订机的脆响，ICE的机体上打开一片隔板，订好的材料从里面落了出来。ICE用机械臂将它抓住，递给了禾心，“我要去收容单元工作了，你可以去观察室实际看看。”
禾心的视线停留在“宇宙碎片”这个名字上，略略点了点头。看来情报部新收容的异想体在公司资料库也有记录，虽然不清楚这些研究记录是怎么来的，但无论怎么说，对异想体有预先了解百利无一害，在未知中斡旋时，情报就是生命。
ICE的底盘转了三百六十度，拉着她的机体开始倒行，在此过程中ICE还不忘向禾心挥手：“快来快来。”
禾心将资料抱在胸前，跟着ICE穿过休息室往东区去了。
……
在东区走廊的入口，两人分道扬镳，ICE会前往收容单元，而禾心则进入了观察室。
“总而言之，是个很可能造成精神污染的异想体，虽然它本身对人类没有什么恶意……以防万一还是戴上这个吧。”
观察室里的文职在进行准备工作的同时，利用余裕对宇宙碎片进行了简要说明，并朝禾心递来了一对入耳式耳机。
“这是……？”
“普通的耳机，里面会放虫鸣下雨一类的白噪声，虽然宇宙碎片真要唱起歌我们还是要遭罪，但有这个至少心里好过一点。”
禾心戴上了耳机，通过闭路监控打量起收容单元里的宇宙碎片。
就在“看”到它的一瞬间，禾心的思绪就被清空了。
“根本没法描述，是吧。”文职见到禾心脸上的表情，苦笑着给她展示了一张笔记，“我们都是这样的，不费点想象力根本讲不清那是个什么东西。这边有一份我们讨论出来的特征，虽然每个人看到的宇宙碎片都有区别，但在大体上姑且还是有相似点的。”
“深色”、“大部分时候可能是身体的部分是球体”、“有五根触角”。
禾心再度把视线投向那个异想体，它的体表呈现出粗糙的质感，主体部分是一颗椭圆，四条纤细的触肢分立两侧，起着支撑身体的作用。
“唔噢噢噢噢噢~”
就在这时，ICE进入收容单元，发出了惊叹一样的叫声，而宇宙碎片的表面也浮现出大片鲜艳的色彩，那些色彩转动着，凝聚成了一颗颗悦动的爱心。
“宇宙碎片可以用歌声交流，ICE使用的是它的歌声劣化后的版本。虽然听起来只是普通地喊了一嗓子，但实际上声调变化里包含了海量的信息，除此之外……”
在文职做着解释的时候，禾心通过闭路电视注意到ICE的屏幕上出现了一副由破碎的色彩组成的图画，而宇宙碎片很快便对那副图画有了反应，它的头部像气球般鼓动着胀大，很快也成了一颗粉色的爱心，在那颗爱心的中间还有跳动的红色，就像是在述说着它此刻的心情一样。
“PE-BOX正在稳定产出，请尝试进一步与异想体建立互信。”
文职放下了给禾心的说明，全神贯注地投入了工作之中。
禾心握着拳搁在自己唇上，踱了两步后便就近找了把椅子坐下，继续阅读情报部提供的资料。
“宇宙碎片”的关系形成机理——“宇宙碎片”对人类抱有好意，渴望与人类的相互理解。其愿意接受分析研究，但直接交流会显著降低其压力水平、提高PE-BOX产量。对于进行过一定次数工作的对象，宇宙碎片有倾向帮助其踏入自身“领域”，获取宇宙碎片认可的对象工作速度和成功率将显著提高。
在这段描述下还有一段红色的小字：
但是，理解来自外层空间的知识，踏入属于焦躁炽热的领域，对于员工而言是无可救药的疯狂。
在资料后附上的问询记录里，也有对以往的工作者的采访，有过长期工作经验的人员无一例外提到了一个词汇——“急切”。
宇宙碎片对人类保有善意，宇宙碎片想要和人类分享信息，宇宙碎片知道人类承受能力有限，然而，在其本源之中流淌的并非悠久绵长的存续欲求，而是歇斯底里的自我毁灭。它对压迫工作的反应非常特殊，凡是对信息交换构成阻碍的，它都表现消极，但一切针对其自身形体的折磨，它却都乐于接受。
在它一点点被自我毁灭的念头和高声述说的迫切蚕食到分崩离析后，便会突破收容，用来自星空的声音唱响对人类而言致命的旋律。它甚至会尝试直接将触肢接入对象的神经，但这样做的结果往往只有将后者彻底烧毁。
禾心可能明白为何要用一个人工智能来负责对宇宙碎片的工作了。
将视线转回闭路监控，只见ICE此时正和宇宙碎片共同在一张巨大的画布上创作。ICE从机体中调用出精密的笔刷，而宇宙碎片则看似粗线条地用触肢在画布上滑动，它的尖端触及到的地方都像是受到酸液灼烧一样卷起，绚烂的色彩晕染着一座座隆起的黏土山，让画作有了非同寻常的立体观感。
宇宙碎片想要传达的，可能是“山”，可能是“井”，也可能是“树”。
在ICE尝试用美好而温暖的色彩妆点那个尚且模糊的意象时，宇宙碎片却如大手泼墨一般在画布上设置了意味着毁灭的颜色。那是一种无法以人类的知觉解释，只能用特殊仪器观察到的，在红光和紫光之外的颜色的混合物。
新的画布被铺上，相同的作品像是从机器里滚出来一样再度映上画布。这意味着，重要的并非只有作品最终的展现，还有过程中的细节……
“ICE有捕捉动作的能力，宇宙碎片并不是什么高精度的机器，它的两次作画之间的动作可能会有细微的偏差，但就算如此，ICE也会通过计算分析出重要的时点，记录下来，作为后续研究材料。”文职解释道，“沟通和分析工作ICE完全能够胜任，我们比较头疼的是没有可以对宇宙碎片进行压迫的人选。它造成的侵蚀伤害对无法使用E.G.O的ICE威胁太大，修复精密机体的成本也过于高昂。”
“在ICE的人造身体完成后，这个空缺应该也会得到填补，但在那之前，我们需要像你这样有经验的人。你的精神评分很高、参加过对异想体的镇压，同时也是公司内对压迫工作最熟悉的员工。”
禾心点头。
“唔噢噢噢噢！”
ICE再次唱起宇宙碎片传授的歌曲，而这次宇宙碎片的身体也开始翕动，很快，同样的声音便喷涌了出来。那并不是能够被称为“音乐”的美好曲调，而是包含着听觉领域外声音的信息流，它所蕴含的情报常人无法解读。
就像不可见的放射线会破坏人体一样，无法被听见的声音同样会对人类的精神造成伤害。
禾心的耳机里传来了防护用的白噪声，但她依旧感到头痛。文职的状况比她还糟糕，现在已经趴在控制台上，几欲呕吐。
“ICE，你……”
在禾心跑向控制台，意图发起通讯时，缓过劲来的文职却抓住了她的手腕。
“ICE有她自己的考虑，这是我们的工作。”
在禾心的眼里，有实感的只是PE-BOX计数和文职们脸上的菜色，她不明白ICE为何要冒如此大的风险接近宇宙碎片的领域，明明在她交给自己的材料中也有提及，进入领域本身就会招致疯狂，就算她是AI……不，正因为她是AI，才会不计代价地冒险吗……
“你注意到那边的计数了吗，那是宇宙碎片的压力水平，在它尝试重复传达信息的时候，那个水平会急剧上升。你可以把宇宙碎片理解成严厉的老师，如果你没能理解它讲解的题目，它就会愤怒。吟唱它的歌曲，是为了安抚。”文职解释说。
禾心这才意识到，ICE的工作远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她眉头紧锁，看向监控屏幕……
……
画风。这是个定义不那么死板的概念，它和美术流派有一定联系，但在深度和宽度上远不及后者。在诸多的解释当中，ICE较为认同的是“画风是积累了一定创作后，对表现的选择”。
对结构的习惯、对线条的习惯、对色彩的习惯等等，画风是这类习惯的总和。它可以是无意识的，也可以进行有意识地选择与模仿。归根溯源，画风源自于“表现意图”。但问题在于，由作者单方面“表现意图”衍生出的画风，并不一定能完成传达信息的使命，绘画的表现效果依赖受众的能力。
简单举个例子，无法理解抽象艺术的人通常难以从过于抽象的图画中获取任何感触，而看似能够传达一切信息的现实主义，却难以传达“现实”以外的内容
色彩不是物体固有的特性，而是物体反射出的光线。如果被束缚在现实的“固有色”上，人永远无法了解光谱上红和紫之外的色彩。但，简单的一副图画，又该如何让人鼓起撕开光谱的勇气，又能如何给他们看见色彩之外色彩的能力？
然而，就算出于以上原因绘画的信息传达效率低下，语言不通的情况下，要安全地传达情感和信息，还是只能依靠图画。宇宙碎片将具体概念打碎成图像和二进制，用不同颜色的光进行表述。ICE已经参透了它复杂语言系统中的一粒沙尘，能够识别生灭开关等对立概念、可以认出代表着不同情感的色彩。
好似歌曲的东西，实际上是宇宙碎片的语言。那是解放门对面炽热知识的钥匙，也是潘多拉魔盒的盖子。如非必要，ICE不会轻易用“歌声”对宇宙碎片进行唤起，因为一旦它进行回应，一场灾难就会降临到听者头顶。
宇宙碎片再度开始说明，它制造出了一个气泡，收容单元的白光打在上面，泛起了彩虹般的光泽。
ICE经过分析，在自己的显示屏上展示出表面浮有油污的水在阳光下呈现的斑斓。
宇宙碎片用颜色给予了肯定，这正是它想传达的。
薄膜干涉，光波被薄膜的上下界面分别反射，相互干涉形成新的光波。
意义何在？
气泡破了，宇宙碎片开始尝试进一步的沟通。白色的光束被分离成不同的部分，先是红色，绿色和蓝色的窄频带，而后是另一组不同的这三色的频率。
是3D眼镜，左右镜片透射的光频率不同，镜片所用的二向色滤光片正利用了薄膜干涉。ICE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显示屏转向身后，背面的一对高精度探头换到了身前，短暂地调整以后，ICE用信号灯向宇宙碎片示意可以开始。
空中浮现出大量光斑，红、黄、蓝、绿、紫……十种颜色互相独立，像行星般缓慢按照自己的轨迹运行。
而后，某物出现了，所有的颜色都旋转着逃离，在这过程中，它们被撕裂、被混合，最后成了无法互相分离的物质，也孕育出了过去不曾有的“黑”。
立体的图像被压成平面，在那斑斓的色彩之上，出现了能够抽取它们的东西，就像水和异丙醇的混合物一样，自下而上涌出的颜色不断向外爆裂式扩散，洒出大片星屑，与此同时，中心的颜色渐渐开始萎缩，就像下面的色彩之海正在走向枯竭一般。
最后，自流井抽干了承压水，天崩地裂。
ICE的处理器受到严重干扰，她的视野中出现大量噪点，这是因为室内逆卡巴拉能量水平正在上升。宇宙碎片的“急切”正在蔓延。
“ICE，BOX数已抵达上限，请撤出收容单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