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二时，控制部休息室只剩下了刚从惩戒鸟收容单元归来的燕逐晓。
休息室正中的地板再次泛起绿光，不多时，电梯平台就带着一位女性来到了上层。
“燕逐晓。”
那正是，一直以来出现在广播里的清冷女声。
“冰美人”简直就像是为她而生的词汇，不，倒不如说，如果没有她的存在，这个词语除了三个干瘪的字符什么都不是。
延伸到腰际的青发像是一片幕布，控制部暖色的光流淌在上面，却终究屈从于了干冷的青。长长的睫毛遮蔽了两眼，使她看起来就像是在假寐。如同雕刻刀作出的僵硬的五官，换作他人根本无从驾驭，不知原因地，在这张脸上，刻板的角度反而成了至高的艺术，就像是年老又固执的巨匠留下的杰作。
笔挺的西服托着知性的白大褂、裹着傲人的体态，纤长的两腿直直向下，踏入一对红得发亮的高跟鞋。
比那鞋上的红还要热烈的唇微微翕动，流出了剩下的话语：
“逆卡巴拉熔毁即将抵达二级，你要做的是‘控制’损失，明白？”
“是。”燕逐晓点头。
“另外，多留意ICE的情况，在备用身体完成前不容有失。能源生产是公司第一要务，但ICE也是公司重要财产。”
“明白。”
女子的睫毛缓缓分开，露出了背后淡金色的锐利光华。
“公司能预测逆卡巴拉熔毁、运用TT2技术，这是不能向其他人透露的重要机密，我想你应该还记得。”
“我绝不会松口。”
尽管燕逐晓态度诚恳，女子仍旧对她的保证嗤之以鼻。
“人类的承诺被撕毁只是时间问题。我只是想再提醒你，你应该有对立场和身份的自觉，既然你已经目睹过足够的牺牲，便没有理由为必然发生的事情动摇。公司不会用惩戒来威慑你，但是，公司的损失就会是你的损失，我想你自己也明白。”
对方似乎说了什么可能戳人痛点的话，但燕逐晓脸上的表情却没有一点波动。
“琥珀色黎明，预计在三分钟内发生，以ICE安全为最优先，行动不要太明显。”
淡金色的瞳孔再度被遮蔽，电梯平台载着女子回到了地下。
三分钟……琥珀色黎明是会在走廊上发生的考验，东区走廊已经有给1.76兆赫进行工作的文森特在了。
燕逐晓动身前往西区走廊。
时间一秒一秒地跳动，而后，随着一阵地震般的震颤，挖掘的声音在四周响起。
“YAN01出于任务目的对E.G.O武器‘决死之心’进行提取，已授权。”
按照常理不可能被挖破的地面敞开一道道伤口，其下，贪婪的生物正对新鲜的血肉虎视眈眈。
棕黑色的蠕虫，背上反光的甲片互相摩擦着，发出渴望的声响。头顶的复眼为大颚指引着方向，它们的身躯像是一台台全功率开动的割草机，朝走廊里唯一的活物推了过去。
燕逐晓做了个深呼吸，摆好架势。
进左脚，举刀过右肩，放低身子向前突进，凭借直感让交战时的脚步落在恰当的地方，左脚在前挥出第一刀，借着广阔的空间将刀速爆发式地提升，自下而上的一击将跃起的蠕虫撞开，使得它整个斜飞出去。借着身体的冲力，燕逐晓再进一步，右脚在前将已经越过左肩的打刀劈下，干脆地将紧接着跃起的蠕虫削到地上。
仅仅是凭借挥砍造成的风压，就在蠕虫薄薄的甲壳上留下了划痕。
燕逐晓以腿部带动腰间，最后将全身的力量汇聚到上身，借着最后的冲力将迎面扑来的蠕虫撕破，冲上前去就要朝落地的它补上一刀——
一只蠕虫错到燕逐晓身后，开始了反击，恶毒的颚齿经由扑击嵌入了她的小腿，紧紧钳住的颚齿被燕逐晓用刀柄砸开，但她已经没法与蠕虫拉开距离，陷入了被包围的危险境地。
蕾蒂西亚的护甲与决死之心的武器都仅仅是HE级E.G.O，在对阵这些怪物时占不到太大优势，燕逐晓能依靠的，只有自己的身体和精神素质而已。
“现在进入紧急状态。B1西区走廊、B3东区走廊出现未注册生命讯号，各区即将封锁，非战斗员高速电梯使用权限与楼层级门禁权限将暂被冻结。公司将立即展开对目标的解析，请附近人员优先进行镇压工作，制止对象向其余区域移动。”
常规手段根本无法制止琥珀色黎明向别的区域移动，它们会对所在走廊里所有的血肉鲸吞蚕食，遭遇硬骨头之后会通过地下流窜，琥珀色的贪婪终究会找到无力抵抗的血肉，让其在自己的胃袋里腐烂。
燕逐晓靠墙而立，用决死之心招架住蠕虫的扑击，却已无暇对它们进行进一步的伤害，蠕虫们可能是感到威胁正在接近，纷纷改变了战术。它们留下一半对燕逐晓进行牵制，另一半则去攻击一罪百善观察室的防护门。它们嗅到了其中脆弱血肉的味道。
“……！”
燕逐晓顶开面前的蠕虫，刚想补刀就被另一边袭来的扑击逼退。她后退蠕虫就逼近，她想反击蠕虫就又躲开。就算想支援观察室，也根本做不到。
蠕虫将身体团作一团，往观察室的气密门上猛撞，看似坚固的防护在异想体面前就像是个笑话，无数的凹痕让气密门完全变形，在侧面让出了一道口子。可恶的蠕虫将自己的身体通过那个突破口塞了进去，惊叫和枪声很快响起，但燕逐晓什么都做不了。
就在这时，大声骂着粗口的文森特提着长长的钉耙入场了，她直接将钉耙摔向面前的蠕虫，滴着血的铁钉把蠕虫直接扣在地上，一点点压碎了它的甲壳，贯穿了其中的肉体。
“燕逐晓！想办法把观察室那道门弄开！”
在文森特入场以后，燕逐晓终于得以脱身，她扫开面前的蠕虫，将身后交给文森特，自己快步冲到观察室门前，集中精神对厚重的金属门猛砍下去。
坚固的门扉倒下了，被风鼓出来的是腥臭的气息。
已经发不出声音的文职瘫坐在地上，朝已经死去的同事空空地扣动着扳机——在他的尸体上，匍匐着两只野兽，它们体侧琥珀色的囊泡翕动着，传达着摄入新鲜血肉的狂喜。
文职的双目已经失神，他缓缓将手枪转回，对准自己的太阳穴。
“别放弃！救援已经到了！“
燕逐晓大喊一声，冲上前去将一只正沉醉在进食**中的蠕虫刺穿，而它恶毒的同伙意识到情况有变，立即遁入地下消失了。
“伊普森、亚当！”
文森特也冲入了观察室，在她看到眼前景象时，竟然直接把嘴角咬破。
殷红流向了她的下巴，也流进了她的双眼。
“杂……种……”黑色的情绪化作固体从文森特的口中吐出，她一脚把蠕虫的尸体从文职身上踢开，抡起钉耙把它砸成了肉酱。
“文森特，冷静。还有一只逃走了。”燕逐晓抓住文森特的肩膀，而后面向幸存的文职，“还能站起来吗？你得去休息室，那里是安全的。”
“已确认目标个体为逆卡巴拉能量熔毁导致的现象，与昨日造成破坏的个体同属‘考验’，当前考验有强烈攻击倾向，且会通过挖掘地道快速移动，请赶在受害区域增加前进行镇压。目前，B2西区检测到单个未注册信号，B3东区镇压遇到困难，需要支援。”
异想体无法被摧毁，人们战斗的对象不过是“考验”的衍生物，“考验”这种现象本身，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异想体。
“B2的交给你，我去支援情报部。”
“……”文森特没有回话，只是红着眼上前把瘫软在地上的文职拽起，粗暴地喝令他移动去休息室。
“文森特！在更多人遇害之前行动。”留下这句话后，燕逐晓自己也脱离观察室，往高速电梯去了。
灯光由亮橙转为紫罗兰色，燕逐晓需要穿过整个西区和休息室才能抵达交战地点，B3东区是宇宙碎片的收容单元，也是ICE的工作区域，不容有失。
完全不考虑接战后自己能否应对，燕逐晓无视腿上的伤势将体能拔高，用手掌扫开了几道安全门后，终于抵达了目的地——
莫亚的目灯太过笨重，没法高效地处理那些迅捷的蠕虫，现在两人已经被从中间分割开来，莫亚被三只蠕虫包围在中间，身上满满都是血痕，而禾心被蠕虫贴近到了脸上，蕾蒂西亚根本没法开火。
这里的观察室也被突破了，有一条含着碎肉的锈迹一直拖到了走廊。
ICE的机体不是有机物，这些虫子大概不会对她产生兴趣，但作为非战斗员和她一起躲在观察室的文职恐怕凶多吉少。
禾心用蕾蒂西亚的枪托把迎面扑来的蠕虫挡开，但后者很快又从侧面扑来，目标显然是咬碎她的头颅，在敌人和禾心这么接近的情况下，决死之心没法施展。燕逐晓从背后将禾心顶开，而后以跪姿架刀挡住了蠕虫。
“禾心！瞄准它！”
高喊一声后，燕逐晓好似红色的闪电从地上弹起，借着冲力把刀尖顶进了蠕虫的身体，一直把它钉进了墙上。
“砰！”
黢黑的可怖身形，化作了一片腥臭的血花。
“去支援莫亚！”
燕逐晓从蠕虫的尸骸里抽刀，转而朝莫亚的方向冲去。那些令人反胃的掠食者察觉到了危险，立即从莫亚周围脱离，妄图打洞逃走。
莫亚抡起目灯，将离自己最近的那只蠕虫砸成了焦臭的碎屑。
“砰！”
禾心站定身子，抬手就把一只蠕虫崩飞到了墙壁上，而莫亚也很快转身用目灯把它变成了一团黑印。
不过，最后一只还是逃掉了。
“未注册信号正向B1东区转移，请立即前往镇压。”
1.76兆赫的收容单元就在东区，换句话说，贝拉和奥尔加在那里。
“你给我回来！！”
禾心再怎么声嘶力竭，异想体也不可能听从她的命令。
禾心冲入了高速电梯，莫亚也紧跟上去，但是，燕逐晓却留在了情报部，她走入了观察室——
ICE一动不动地立在下身消失了的文职尸体旁。
她的机械手断了，一只抓在文职的肩上，另一只不见了。
斑驳的屏幕上，分明能看见只属于人类的泪光。
……
“这东西钻地比高速电梯还快啊，贝拉，你能打中吗？”
奥尔加死死盯着不断出现凹痕的气密门，全身肌肉僵硬得像石头一样，端着手枪的两手不断冒汗，脸上也没了平日随意的表情。
“奥尔加，你记得昨天的‘考验’吗，如果门外的家伙和昨天是一路货色，那么就仅仅只是TETH级异想体。”
贝拉做了个深呼吸，缓缓地说。
“所谓TETH级，要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才能杀掉员工，我们这样的文职，在身体能力方面和Ⅰ级员工差距不大，区别只是没有E.G.O装备而已。”
“草……”奥尔加打了个抖，“这样的好话再多说点，我抖到拿不稳枪了。”
“那家伙是被逼到这里来的，它没有直接从我们脚底下冒出来就是最好的证明，它已经慌不择路了，禾心她们肯定能干掉这种怪物的。奥尔加射不准也没关系，只要和昨天一样用火力压制它，等到救援来了就没事了。”
“好，大不了我就拿自己体重去压。再休几天病假也是好事。”
奥尔加显然得到了鼓舞，他慢慢从横在地上的小桌后起身，从跪姿变成了站姿。
随着金属扭曲的呻吟，那个黢黑的恶形终于钻入了观察室。
“给爷吃子弹吧！”
奥尔加大吼一声，抓着手枪朝目标猛射，几抹暗红带着碎裂的甲壳炸了开来，而蠕虫的行动也吃痛一般变得略显迟缓。
文职的手枪是劣化的E.G.O，使用者的精神就是子弹，闪耀的勇气总能射穿些什么，在那勇气被黑色的恐惧淹没、将枪膛堵死之前，就有希望。
贝拉进行着精准的点射，在蠕虫妄图从侧面迂回时击中了它的腹部，一大片血污铺在了地上。
蠕虫不断受到伤害，但这种程度的创伤显然无关痛痒。
“它过来了！”
贝拉喊了一句。
“你往后撤！”伴随一阵大吼，奥尔加抓起一张折叠椅朝蠕虫扑了过去，“不过是只大点的蟑螂，臭鱼烂虾还敢在这乱逛！”
金属质地的折叠椅和迎面跃起的蠕虫撞在一起，登时扭曲解体。奥尔加只觉得自己像被飞车强盗拽住了上臂，整个人被带倒在地。
“我掩护你，回来！”
转移位置的贝拉再次抬手照着还在调整体势的蠕虫补了一枪，而奥尔加也急忙一个滚翻重新站起，从侧面绕着往贝拉那跑了过去。
“妈耶！这不比斗牛刺激！！”
虽然两人的战斗没有占到优势，但见贝拉始终保持冷静，奥尔加也没有了惊慌的理由，更大的战意正在他的胸膛中萌芽。
“轰！”
气密门的残骸被目灯锤开，而蕾蒂西亚的瞄具也已经锁定了跛行的蠕虫。
在奥尔加抓起下一把折椅的同时，高高跃起的那个恶形被子弹轰成了烟花。
几乎要哭出来的禾心冲入了观察室，结果却见到从奥尔加手里拿过折椅，在上面瘫下来的贝拉，还有朝这边竖起大拇指的奥尔加。
“呜……呜啊啊啊啊啊……”
在泪光之中，已经分不清到底谁才是需要被保护的人了。
B站原作者ID：筱亚_シノ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