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昨天开始，禾心的精神状态就不是特别好，工作的时候也总是一副有心事的样子，连早已熟悉的1.76兆赫压迫工作表现也不尽如人意。贝拉当然把这个小小的变化看在了眼里，但不论她怎么敲打禾心都不肯敞开心扉，这种情况下，她便强势地一封申请把禾心午后的工作时间延后，将她送去培训部进行心理咨询。
贝拉又怎么知道，让禾心难过的事情，她对谁都不可能说出去呢？
沐浴在橘红色的暖光之中，禾心却一点没觉得负担有减轻，她觉得燕逐晓还在生气，于是自己主动避免出现在燕逐晓的视野里。但越是见不到燕逐晓，她心里的阻塞感就越是强烈，禾心自己也说不清这是怎么回事，唯一清楚的只是她真的没有应对这种情绪的经验，也非常讨厌这种胸闷的感觉。
不觉已经穿过走廊进入了培训部的休息室，正觉得一阵热风吹在自己脖颈上时，禾心面前呈现出了三个身影，其中两人穿着西装，似乎是文职，她们都围在一个被绒毯裹住的女孩子身边。禾心停下脚步，在休息室边缘远远地看着。
像是奶咖掺了巧克力一样甜甜的长发，在那个女孩坐着的情况下几乎可以贴到地面，就算加上头上那对翘翘的狐耳体型也脱不开“娇小”二字。原本在巢内执行委托的时候，禾心也见过像她这样的、由专攻动物基因技术的R公司培育出的个体。
虽然说那些个体大部分的工作都是用人造的美貌取悦他人，但她们的境遇也不是特别糟糕，在主人身边当助手又或者作为陪伴对象的也很多。毕竟，如果不是真心喜欢，除去挥金如土的阔佬，谁会斥巨资去打通门路、到世界之翼之一的R公司下订单呢？
“热的可可、柠檬水和冰牛奶。”
就在这时，又一位穿着西装的女性拿着托盘从南口小跑过来，将上面的饮品放在了桌面上。
“哇，连我们的份都带了，您真是太好了！Hod部长！”
“您居然连我牛奶会加冰了都注意到了！我们部长绝对是全公司最好的！为了您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部长”一词直接让禾心惊醒，她这才端详起那位端来托盘的女性——棕色的长直发自然垂下，刘海在额角饰以两个发夹，脑后还用发箍扎起一束看起来有些幼稚的翘起来的小辫子。蓝色的眸子里映照的都是职员的笑脸，把托盘放在胸前的样子也完全没有违和感，就像以前也常常这样照顾别人一样。唯一能让人确定她部长身份的，只有臂章上的字母“H”而已。
“筱亚的手还是拿不出来吗？空调不能再高了哦。”
Hod部长像是体贴的邻家姐姐一样拿起了盛着热可可的马克杯，缓缓递到绒毯里的女孩嘴边。
“好耶。手手不想出来了。”
女孩粉粉的唇叼上杯沿，啜吸着里面甜蜜的液体，脸上的表情完全软化，头顶爱心形的呆毛也开始左右摇晃。
“这什么啊这也太可爱了吧呜呜。”
在女性文职身体里某处融化掉、向女孩的头顶伸手的时候，女孩的呆毛却迅速躲开，耳朵也立即采取了卧倒体势。
“不能摸。”
“怎么这样。”
“不准学我说话。”
“不行哦伊普森，筱亚也是成年人，随便去碰别人的头很不礼貌。”Hod部长像是幼儿园的老师一样提醒着文职。
“部长可以摸。因为部长是好好。”
“嘿嘿。被你们这么认可我很高兴。”
禾心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还在脑叶公司，就算是休息时间，这样的情景也应该是不可能事件才对。Malkuth部长对职员要求严格，虽然说人还算亲切，但除了下达工作要求基本见不到人，而通过跟莫亚的闲谈，禾心也了解到Yesod部长是个沉稳可靠但性格跟刺猬一样的人，据说他还有“毒蛇”这么一个外号，可见并不受所有人喜欢。
但是眼前的这位Hod部长是怎么回事？如果不是那个臂章，禾心绝对会把她当成那些文职的同事。
“今天筱亚是大功臣哦，两次工作就搜集了33个PE-BOX，我们部门的能源指标已经完成了，接下来的工作全都能给别的部门帮上忙！”Hod愉悦地宣布了好消息，“多亏了伊普森和吉尔的工作，F-01-37的管理须知也有模有样了。这可是一个上午就做出来的成果哦！”
“哪里，我们只是做了本职工作。”文职谦逊地低着头。
“多夸点夸多点。”女孩头上的呆毛再度摇晃起来。
“能在暴风雪里呆那么久，筱亚真的好耐寒。”之前想要摸女孩脑袋的文职试探着拍了个马屁。
“伊普森不会夸人，是坏。”
“啊这。”
“这里明显是该说能跟HE级异想体无障碍沟通很强吧喂。”
“吉尔会夸，是好。”
看着自己的职员嬉闹，Hod脸上也浮现出笑意，不过，她无意中瞥到了已经在远处站了好一会的禾心，立即迎上前来。
她注意到了禾心的臂章，上下打量了一下她的外貌，而后便用令人舒适的嗓音说道：
“你是今天要来做心理咨询的禾心吧。我是培训部部长Hod，平时也会担当心理咨询师的职责。”
在四人的注视下，Hod替双方做了个简要的介绍。
“筱亚很擅长提振他人的心情，所以我希望你先在她这里试试看，之后我会根据情况整理一份你的档案，那时再给你提供进一步的心理咨询，可以吗？”
自己这边其实并没有什么大问题，但因为贝拉已经专门准备了申请，培训部对心理咨询的事也相当重视，禾心就把多余的话全都吞掉了。
“嗯。麻烦了。”
在两人对话的时候，坐在高脚椅上的女孩一直把狐耳转向这边，现在，她机敏地意识到是自己履行职责的场合，便拉开身上的毯子，从椅面滑下来，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贴到了Hod的身侧，略微仰起脸来看向禾心。
打了个抖以后又窜回去抓起了被抛在椅子上的毛毯，包成一团后又啪嗒啪嗒地跑了回来。
“你还好吗？”
禾心只觉得女孩幼稚的表现反而是一种治愈。
“不好，冷冷。过来。”
“？”
在禾心还愣着的时候，女孩已经钻到她的背后，用脑袋和两手推着她往休息室南口去了。
在Hod出言让女孩好好带路之前，她已经不动声色地收集到了禾心身上的味道。
许多种类的蛇，都有着可以从猎物体味中嗅出情绪的感官。
……
跟在裹着毯子的女孩身后走了一段，差不多到了对应着别的部门医务室的地方，两人在气密门前停下了。
每个部门都会有特色设施一样的东西，情报部有音像资料室、培训部有心理咨询室，至于控制部……大概是主管办公室吧。
“刷”。随着加压气体抽动，金属门扉快速分开，为两人让出进路。
“请进。”
先一步踏入没有亮灯的小室后，女孩招呼一声，在墙壁上按下一串按键，房间内登时被米黄色充满——白光贴着壁纸慢慢滑下、落在毛茸茸的地毯上。与此同时，中央空调开始缓缓往室内送风，在暖意之前，已经能先闻到一股淡淡的茉莉香。
“坐坐。”
女孩用手拍了拍椅面，在禾心落座以后，自己才从旁边移来一张高脚椅，小小一跳往后坐了上去。
“那个……这边怎么称呼比较好？”房间的布置确实很有愈疗效果，但正因如此禾心才更加有些过意不去。要问原因的话，她真的不认为自己的问题有严重到需要专门占用资源来解决的程度。倒不如说，没能等到培训部开放的亚当比自己更需要这个……
“大王。”
“嗯？？？”
“如果要问怎么称呼我会高兴的话、大王就好。”
裹在毯子里的女孩一本正经地回复道。
姑且再确认一下，圆桌对面的这个女孩子跟自己是治疗师和患者的关系吧，这里才不是什么幼教一对一托管课程对吧。
“我还是就叫你筱亚好了。那么接下来应该做什么呢，筱亚医生？”
“心心。”
“心、心心也太……”
“你看到我身后的沙盘了吗？”
“唔……嗯。”
还没来得及对怪怪的称呼作出反映，禾心的注意力就又被带走了。刚刚进房间时都没注意，在筱亚那侧确实放着一张小方桌，方桌的四角用圆滑的金属套保护着，边缘也贴着绒垫。方桌内呈漏斗状沉下一片空间，里面填着细细的沙，还可以看见几块积木半埋在其中。
“过来过来。”
筱亚拿起一只小铲，递到禾心手上。
其实从双方见面的那一刻起，治疗就已经开始。
有戒心和排斥在的话，就算是谈判专家也没法沟通，换句话说，就算是谈判专家，也是从消除戒心和排斥开始的。而戒心和排斥产生的原因有很多，区分外因和内因是诊断的基础之一，以看病为例，觉得医生医德或医术有问题拒绝治疗可以说是外因，这时可以引入第三方的帮助，亦或者量化自己的能力，以数据使对方信服。关于内因，不妨以内心纤细、容易陷入愧疚和自我否定的人为例，患者认为自身的治疗不会产生成效、只会平添他人负担的情况下，首先要做的是营造温和的气氛，而后使其认识到自身价值、接受治疗。
“陪我玩叭。”
一面说着，筱亚从沙子里挖出了一座由积木搭成的小屋。
“这是你以前做的？”
“部门还在准备的时候做的。”
培训部今天才正式开放，但在几天前已经开始运作，就像情报部开放前就在汇总异想体档案、编写应对手册一样。但既然如此……
“心心还在想亚当的事吗？那是我入职时作为案例讲解的。如果能再多一天，培训部就能为他提供治疗了。”筱亚说，“但是我们的努力一定会带来改变。心心如果能将对培训部心理治疗的正面印象带回去，会为将来其他人的治疗提供很大的帮助。”
“嗯。”明明只是没有目的地移动沙子，禾心却莫名感到放松，“其实我没有什么大问题，只是同事让我来的。”
“心心是个责任心很重的人呢。”筱亚看起来只是在玩着积木，思路却始终维持在对禾心进行劝导的轨道上，“描述里说你今天心事很重，你到现在也没提及，也是因为顾虑他人吗？如果是需要保密的事情，这边就先不过问了。”
自己没说多少话，却已经被对方看出这么多东西，禾心甚至有了对方也是侦探的感觉。
“其实我对别人做了些过分的事……”禾心松开的下唇又被咬了回去，就像受到惊吓缩回壳中的乌龟。
“我确实从你的气味里闻出了愧疚。”筱亚满意地完成了积木，一铲铲将沙子填了回去，“要治愈愧疚有两个方向，最重要的一点是弄清楚责任划分，不属于自身的过失绝对不要往自己身上揽。然后是一件件针对属于自己的过失作出补偿。”
“如果心心察觉到自己伤害了某人的话，最忌讳的就是自虐式道歉。比如骂过别人又来骂自己，如果两方关系亲密，这样的行为便难以给对方带来心理上的宽慰，如果控制不当甚至可能起反效果。通常情况下，书面道歉以及赔礼中蕴含的‘诚意’会是有效的补偿手段。”
“在完成道歉之前，感到被疏远是正常的，就当作是对自身冲动的惩罚吧。需要注意的是，绝对不能通过主动疏远受害者来‘道歉’，这种行为本质上也是自虐式的，无法为受害者提供补偿。推荐的做法是主动尝试重新亲近，如果困难就通过关系者保持联系，在了解了受害者喜好的基础上进行有诚意的道歉才是正道。最后需要注意的是，即便关系表面上已经修复，未完成的道歉也必须切实完成。”
禾心嘴角微微上扬，两眼眯成细线：“筱亚很擅长支持性治疗呢。”
比她还要矮一个头的女孩双手抱胸：“不哦，我只是喜欢支持性治疗，因为支持性治疗是一对一的，我教的方法一次只能用来解决一个问题。”
“然后，有了新的问题你们就又要来陪我玩啦！”
细细的贝齿咬在一起，织成了一个甜透了的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