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寒冷的尽头等待着的,是令人心醉的温暖。
但那温暖是会捕猎的谎言。
……
筱亚太过自信了,仅仅因为轻松击破了今日的黎明考验、屡次在与F-01-37的互动中取得优异表现,就鲁莽地选择了对其连续进行工作。
最开始一切正常,筱亚还是和之前一样如法炮制,尝试与F-01-37讨论一些涉及认识的专业话题。在过去的记录中,观察室得出了F-01-37对待思辨抱有积极态度的结论,并专门为筱亚收集了可用的材料。
与人形异想体沟通相对而言会更轻松一些,也许与它们类人的外表有关,它们的思维模式在一些方面与人类是相通的。自律综合评定达到Ⅴ的筱亚在沟通工作方面往往能达到不错的效果,但也正因如此,她会有放松对异想体戒心的倾向。有时语言相通反而更加有碍于交流,自以为能够互相理解而失去了谨慎,反而招致巨大的冲突。
狂风的呼啸将短短的数分钟扭曲拉长,不断褫夺着热量的刺骨寒气挤压着女孩的活动空间,让她瑟缩成了小小的一团。
筱亚已经无法区分方向,被厚重积雪铺着的地面不知怎么的就失去了边际,原本可以作为参照物的那个高大身影也在凛冽的白中隐去。在只剩下一种颜色的空间之中,能够信赖的只剩下可以区分天地的重力、还有可以区分生死的体温。
风雪失去了声音,是因为暴风雪即将平息吗?不,是因为五感正在衰弱。
观察室的辅助在几分钟前就失效了,就算将监控模式切为红外,也没法穿过厚得像墙的雪幕,无从知晓筱亚的位置,当然不可能有效为其指引方向。收容单元的气体系统也已经失控,无法调控室内风量的同时,气密门也没法打开。
过于廉价的成功,让所有人都淡忘了F-01-37是HE级异想体的事实。
编号以F起头的、来自被遗忘的童谣与传说当中的,冰雪女皇。
……
魔鬼制造了一面能够颠倒是非的巨大镜子。
国王变小丑、蛤蟆变天鹅,这面镜子弄到天界去就有趣了。
就在魔鬼快要得逞的时候,冰雪女皇出现了,仅仅只是一击,丑恶的镜子就碎成了千千万万片,像飞霰般洒落凡间。但凡是被那碎片钻入心里的人,性格就变得扭曲,就算只是见到了碎片反射的余光,也会变得看什么都不顺眼。
然而,在不知不觉间,越来越多的人已经堕入了疯狂,镜子的碎片甚至被装在了眼镜镜框里,世界正在缓慢而不可阻挡地翻转。镜片就像瘟疫一样,至今仍在风中传播着。
除了得疯病的人,还有一个裹着白雪披纱的女人在追逐镜子的碎片。冬日的一天,她为了捡拾碎片降临在一幢小屋前的大桥上。只听见屋内两个孩子在讨论,说要将自己放在烤炉上融掉。
屋里的男孩探出了头,冰雪女皇朝他一招手,就把他吓得缩回了窗户底下。与此同时,镜子的碎片被裹在风里贴着窗口飞了出去。冰雪女皇没有耽误,去追碎片了。
冬天过去,得疯病的人更多了。但孩子能注意到什么呢?他们还是一起看着画册,直到男孩被发了狂的人乱敲的钟声吸引,将头探出窗外——然后染上镜子的碎片。从此,曾经的玩伴成了他讥笑的对象。
又一个冬天,冰雪女王再次降临,她找到刚刚将玩伴弄哭的男孩,对他的额头轻吻。
癫狂的记忆全都消失了,男孩的脑中,迎来了前所未有的平静与理性。
冰雪女皇用雪橇将他载回了自己的宫殿。
在空洞的、没有边际的雪厅之中,有个结冰的湖,看起来就像是面裂成了千片的巨大镜子。
冰雪女皇喜欢坐在湖中央,她说这片湖是理智的镜子。
冰雪女皇是个完美无瑕的女人,她舍弃热烈的感情,取而代之的是宇宙般冰冷固化的理性。她供给着男孩的生活,除了不允许离开宫殿,一切要求都会满足。
然后有一天,在冰雪女皇为火山降温回来后,只见到了宫殿内的一片狼藉。
天界的人帮助男孩的玩伴击败了自己所有的守卫,那个女孩正紧紧地拥着他,温热的泪水像玫瑰花瓣一样飘落,一点点融开了他冰冻的心。
就连自己都没法治愈的疯病,就这样被那个克服本不可战胜的困难、跨越了半个国家,只为将玩伴带回的女孩治愈了。
冰雪女皇的脸上依旧没有表情,眼中也仅仅映照着两个孩子的身影。她一言不发,隐入了风雪之中。
……
暴风雪停息了。蓝白色的王冠缓缓垂下,白色的长袍在冻起了一片冰霜的筱亚身边敞开。
冰雪女王不会愤怒,她没有情感。她的一切行动,皆出于绝对的理性。
亦即,对非理性有着天然的排斥。
在不可触犯的禁忌之中,筱亚犯了四条:
“认为他人喜爱与称赞理所当然”、 “认为应当为他人之困扰而烦恼”、“过高的自我期许”、“个人的自我陶醉”。
人形的异想体,往往会有更加特殊的需求。冰雪女皇需要的不是强烈情感,她不需要食粮,她只愿坚守自己的存在意义。
因为无法分辨情感,暴怒与狂喜对冰雪女皇而言没有区别。但得益于绝对的理性,即便在人类身上找到一两条非理性的特质,她也完全可以包容,但是,在非理性的种子进一步生长之时,她就会予以遏制。
随着足以将心灵冻结的一吻,积雪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消融,但相对地,冻僵的狐狸女孩身上瞬间结出了一块手掌大的冰晶。
被冻碎的体力缓缓融化,再度交汇在一起,筱亚蜷缩着的身体终于获得了足够颤抖的能量,她看向冰雪女皇泛着白光的双目,自下而上的视线里多了不少敬畏。
冰雪女皇闭上双眼,回到她那碎裂的冰湖之上,筱亚意外地发现,自己在那些碎冰上看见了大量模糊的影子,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碎冰上的画面似乎来自于公司内部的走廊,冰雪女皇在观察着所有人……
筱亚仍旧没法听到声音,但她发现墙壁上的指示灯在闪烁,而收容单元的气密门也已经在身后打开。筱亚没敢在收容单元里逗留,狼狈地离开了。
因为失去了听觉,她没能听见响彻的警报。
因为失去了嗅觉,她没能闻见血腥的味道。
最重要地,因为被冰雪封闭了感情,她没去思考文职为什么不在这里。
头都没有回,筱亚拖着身子往休息室去了。
只留下整条被刷成了红色的走廊,还有背后被捅烂的观察室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