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和燕逐晓从惩戒鸟那里得到的项链一样，这只烟斗也是魔弹射手送给自己的礼物。
各种各样的事，让禾心五味杂陈。她向观察室汇报工作结束，长长出了口气，离开收容单元时，却看见了两手握在身后的燕逐晓。
燕逐晓确实说过中午会来接自己，但禾心没想到会这么早，明明燕逐晓也有工作要完成……
“感觉怎么样？”燕逐晓问。
“什么？”
“安保部。”燕逐晓说着，视线落在了禾心手里的烟斗上。
“没什么特别的感觉，硬要说的话部长看起来不太靠谱。”
听到禾心这样的回答，燕逐晓却摇了摇头。
“我申请把你调来安保部可不是因为生你的气，而是基于至今为止的观察判断你最适合这个部门。你有为了保护别人拼命努力过，但是由于情报的缺失，偶尔会有弄巧成拙的事故发生。”
“Netzach部长看起来很颓废，但说不定是公司上下最关注职员安全的人，安保部要求守时，其实跟学校郊游时常常集合一个道理，完全是为了及时清点人数，确保没有人在擅自行动。他并不是‘什么事都懒得做’，而是‘会增加额外风险的事不做’。”
燕逐晓的话被禾心反驳了：“他跟我说自己正致力于测试脑啡肽的抚慰作用、还有领导安保部的啤酒售货机运动。这难道不也是在危害工作安全吗！”
“脑啡肽在公司里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因为公司禁酒，啤酒售货机最后肯定也只能说说而已……话虽如此，Netzach部长有时确实会在休息时间用药过度，但那也是因为他压力过大了。在他状态好的时候还是靠得住的，要是有什么和安全措施有关的软件上的提议，他一般都会听进去。”燕逐晓说完，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勾住了禾心的手腕。
“你要干嘛？”
“我想让你哭出来。”
“发什么神经……”禾心想要甩开燕逐晓的胳膊，却被后者用力攥着无法挣脱。
“把情绪强闷在心里只会增加不必要的压力，Netzach部长在你面前可能很失态，但那也是我希望你能理解的东西。随时发泄是一种自保的智慧，Netzach部长的做法可能很难看，但至少能保证关键时刻他的神经还能紧绷起来、不至于因为一直积累的压力断掉。你自己现在可能没有什么感觉，但在脑叶公司这样每天都可能产生牺牲的环境里，我们的压力水平是非常高的，如果没有及时发泄掉，在脑啡肽药力过去的那一瞬间你很可能会崩溃。”
“其他文职牺牲的时候你没有掉眼泪，绝对不是因为你冷酷无情，而是脑啡肽的效果，最初认识的文职对员工而言是特殊的，这点我很清楚。亚当也没了的那晚，就连文森特都哭得厉害，就算有我在面前也止都止不住。——但你对于贝拉和奥尔加牺牲的表现太平淡了，我不希望你压抑情感，你也不需要在我面前维持形象。”
“……”
禾心的脸色一下阴沉起来，手里的烟斗不停发抖。
她差点就被冲动绑住，想往燕逐晓肚子上狠狠打一拳。
但回想起自己对她做过的过分的事，禾心还是强行按下了腹中的怒火。
“别在这时候找存在感。”禾心咬着牙吐出咒骂一样的话语，再次试图甩开燕逐晓。
“你就当是在给我赔礼道歉。”燕逐晓的一句话，登时让禾心老实起来，“要见贝拉的话，今天是最后的机会了。虽然没法说话，但是你的举止贝拉还是能感受到的。”
“你在说……什么？”
禾心不确定自己是理解错了燕逐晓话语的意义，略略张着嘴。
“身体保存情况良好的没有亲属的职员，会以另一种形式在公司最后活动一天，在此期间，他们会保有意识。”
燕逐晓一面解释着，一面带禾心去到了通向地表的大电梯。她无权离开公司，但前往公司的地上部分还是可以做到的。那里的功能区划和常规的实体企业无异，只是有着一片模拟地下环境、专门训练实习职员的区域，而那里也是两人的目的地。
仿照控制部建设的走廊的另一端，是“教学兔兔”的收容单元。原本禾心都没有注意到，这条不长的走廊上居然还放置了供人休息的长椅。他不理解为什么会有人想在这里休息，也不知道是谁想出要在这里放张长椅，和医院手术室门口一样。
“无亲无故的职员在入职的时候可以选择多签署一份合同，明面上是终期关怀一样的东西。因为在公司外没有可以依靠的人，那些职员往往都会愿意了解合同的内容。合同会对公司内活动的危险性进行说明，看过这份合同的职员对自己的工作往往会有比一般新人更深刻的认识。向其他人强调工作的危险、刻意与他人保持距离都是他们的典型特征。”
听燕逐晓这么说，禾心联想起文森特最初的表现……
“签下合同后，公司将承担乙方终身医疗及生活费用，作为交换，如果乙方在就职期间不幸身故，遗体将全权交由公司处置。”
“可能的处置方式，在合同上是这么写的——”
“其一，作为特殊异想体的养料。其二，用于测试异想体的能力。其三，用于公司教学。”
禾心的思绪像是被重击。
“‘教学兔兔’，是公司借助外界医疗技术人工制造的异想体，在大脑灰质没有损坏的情况下，最多能再维持三天活性。死亡二十四小时后尸体僵直达到最大，行动能力会变差，四十八小时后即便借助外骨骼也会因为神经信号过弱无法活动，只剩下对外界的感知。最后两天公司会执行关怀程序，他们只会作为‘教学兔兔’在公司活动一天。”
“……”禾心说不出话，只是把魔弹射手给她的烟斗包在掌心里。
穿着西装的高挑身影从禾心身旁经过，笔直朝收容单元走去，快要进门的时候，她停下脚步，折着的兔耳随之一顿。她转过身，比了个大拇指。
燕逐晓回头一看，走廊的另一头已经不知什么时候挤着很多小动物了。她们好像互相认识。看样子是考验威胁度的上升，让公司着力于在巢内挑选接受过基因改造、身体素质更优秀的新人了。
禾心停止摄入脑啡肽已经超过十二个小时，随着血液中脑啡肽浓度下降，她的情感将不再受到抑制，燕逐晓希望场内尽可能不要有无关人员。这边倒是预先知会了一声，说是让禾心在这边临时确认实习员工的工作，所以让她留在走廊里也没问题。
燕逐晓起身走向聚集在一起的准新人，向她们展示臂章后把她们支了出去，自己也跟着蹲在气密门之外，以免有闲杂人等进入走廊。
收容单元的门打开了，禾心立即挺直上身。她看见一个笨拙的身形朝新人晃来，只是后者还没来得及注意到她，收容单元的门就关闭了。
禾心将琥珀制的烟嘴含进口中，烟斗便兀自冒出了淡淡的烟雾。刚要朦胧的视野终于又清晰起来。
昨日未能完成的悼念，在寂静的走廊中进行着。
收容单元的门关上又打开，打开又关上，只是，在这次气密门敞开的瞬间，教学兔兔终于注意到走廊中已经湿透了的面容。
“教学兔兔”在员工的身边晃来晃去。
“教学兔兔”似乎会把自己当成这家公司的员工。
“教学兔兔”非常非常喜欢大家。
终于，企盼已久的气密门打开的时刻再度到来，禾心站起身子，从门内走出的新人被面前哭得不成样子的少女吓了一跳，全然没有注意到她的视线完全停留在自己身后。
收容单元的门关上，但是又打开了。
教学兔兔居然以某种方式突破了收容。
禾心刚往前踏出一步，新人就收到指示在她之前掉头了。
教学兔兔被带回了收容单元。
在自己镇压教学兔兔的时候，身后是不是也有什么人，正祈望着它能投入自己的怀抱？
……
泪水一滴滴落下，就仿佛从云端坠落的繁星。那晚，世界陷入了酣睡，好似沉醉在了迷人的摇篮曲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