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是残忍尽头的怜悯，昨天没有出现正午考验。
经过半天的调整，禾心已经好受多了，同时，她意识到在脑叶公司这样危险的环境中，感情确实不应当压抑，在每天都可能是最后一天的情况下，心中的想法就应该大胆地表露出去。
在不管不顾地最后拥抱了贝拉之后，禾心头上又被贴了一张警告，好在燕逐晓再次与上层斡旋，才免除了实质上的惩罚。
禾心自己注意到的时候，对燕逐晓的憧憬和愧疚已经变得非常深重，到了光是想起她心口就会发烫的程度。
她决定在今天午休去见燕逐晓一面。
“今天有三个议题……”在会议室拼起的长桌上，安保部的职员围坐在一起。在长桌一头正坐的Netzach部长，难得地以不那么懒散的声音宣告了会议的开始，“首先是，今天是我们安保部开放的第二天，也就是人员调配基本稳定的时点，我希望各位可以在工作中密切联系，以免出现意外状况都没人发现。这点请各位务必高度重视，如果连互相的名字都叫不上来，就更加谈不上有秩序的行动，我们安保部可不是保住自己就万事大吉了，休息时间可以尽情放开，但在任务期间绝对不允许掉链子。”
“其次是，关于安保部支援能力的说明。顾名思义，我们安保部虽然也要将能源生产作为第一要务，但也必须同时兼顾公司内工作人员的安全。注意，公司财产并不在我们的保全范围内，必要情况下安保部有权对设施造成连带损害，别到时候有人被困了还心疼公司的几扇破门。而为了确保人员安全，我们有三个特色功能。一，在紧急状态下，安保部对全公司的闭路监控拥有最高权限，我们有一套能够覆盖各部门的、高度加密的视频信号输出系统，即便公司受到信息污染，也能够由我们部门输出正常视频信号。二，我们有上层区域最优的医疗资源，所有文职均掌握急救技能且受过额外战斗训练，在必要情况下可以进行跨部门支援。三，安保部可以提供防护力场支援。这点也是我要重点说明的。安保部有一道应急防护程序，有权调用公司预备的应急能源，制造应对各种伤害的护盾力场。需要注意的是，应急能源全公司通用，在其他部门也启用应急措施、应急能源耗尽的情况下，我们将无法启用新的防护力场。通常而言，公司会在逆卡巴拉熔毁等级上升之际及时完成能源补充，尽力在那之前避免伤亡。另外，防护力场的强度会根据主体的强度变化，施加于穿戴E.G.O的员工身上效果会比一般文职更好。护盾达到承载上限的情况下会失效，但如果遭受的攻击过于强烈，以至于单次伤害都会超过承载上限，护盾将无法提供任何保护，主体会承受全额伤害。所以在座的文职们，安保部的护盾对你们的保护作用是相当有限的，遭遇过于强力的异想体的时候，不要犹豫直接逃跑。至于对异想体威胁度的判断，多参考入职时发的异想体应对手册。”
Netzach如此认真负责的表现，与昨日简直判若两人。席间的众人也都安静地倾听着他的发言。
“最后一项，关于昨日送达的O-01-55。情报部的前期报告显示它是个乐意接受各种互动的人形异想体，危险程度不高。保险起见，我个人倾向于指派自律与谨慎评分都较高的禾心进行工作。由诗允千秋临时负责对魔弹射手的压迫工作、阿切尔遵照联合指挥协议去情报部对樱下墓进行压迫以外的工作。各位有意见或建议吗？”
Netzach部长栗子一样的瞳孔在眼眶里滚了一圈，在长桌的一侧见到了一只举起的手臂。
“你有话要说吗，阿切尔？”
“魔弹射手管理须知当中，明确说明‘正义等级低于Ⅲ的员工完成工作后会减少逆卡巴拉计数器，诗允千秋的正义等级不足Ⅲ，而且谨慎评分很低，我不建议让她进行对魔弹射手的工作。”
棕褐色的碎发之下，锐利的红眼放着光，傲慢地抱在胸前的手臂，和轻蔑的嘴角一并略略上扬。
“不过Netzach部长应该比我更清楚这些情况，所以我想听听您这么安排的理由，您应该不会是一时兴起就这么安排了？”
在Netzach回复之前，会议桌发出了一声痛苦的闷哼。
木制的桌面赫然出现了一个凹痕。
“不踩人一脚抢个风头会死是吧……你嘴很欠啊。”
长桌另一侧，阴着脸的女性缓缓收起拳头，侵略性地前倾着上身，红与蓝的异瞳一致地射出愤怒的视线。金发之下，带着裂纹的鬼角似乎是不惧暴力的象征。
会议室一下子充满火药味，禾心不免在手心里捏了把冷汗，就在这时，Netzach部长却伸了个懒腰。
“唉——累啊，乏啊。好麻烦啊。”
将大开的双臂收回来，一面用手捏着眉心，Netzach一面说。
“你们要在这吵架我就不奉陪了，今天工作按照原定方案进行。你们都去各自的观察室报道。听见吵闹声我会头疼所以别来烦我，就这样。”
抛下这句话后，那个顶着一头绿发的男人又变回了原来那个不靠谱的状态，自顾自地把手插在兜里走出去了。
席间的文职纷纷退散，而禾心也跟着他们离开会议室。虽然那个新来的阿切尔说话很冲，但是他的说法不无道理，禾心也绝对Netzach部长不应当这么轻率地做安排，如果他真如自己所说的那样重视职员的安全，就不应该无视管理须知……
在禾心追到Netzach身后时，他轻轻一笑，转过身来。
“禾心，有些东西说是说不听的，我想趁着现在还安全，让不够稳重的人自己尝到苦头。诗允千秋的勇气素质在新员工里确实是非常出众的，但她的其他素质和一般的新手无异，过高的心气可能会让她闯祸。”
“至于阿切尔，我只要一眼就能看出来，他想抢高难度的工作，不是为了演给谁看玩表现，而是不惜冒着激怒所有人的风险也要谋求锻炼。他是支部派来学习的，有一点工作经验，虽然光看素质不如接受过生物技术改造的诗允千秋，但他对周边信息的把握与重视程度完全不是一般的员工会有的，他身上有老练的精英才有的直觉。”
说到这里，Netzach若有所思。
“我会继续关注阿切尔，如果你有了解到与他有关的信息，欢迎跟我共享。”
“因为诗允千秋的谨慎素质较差，工作很可能会出岔子，我已经申请了情报部的支援，你可以放心专注于新异想体。”
禾心沉默了片刻，而后试探着问：“为什么您愿意和我说这些？”
“因为你看起来能活比较久，不用我操心。”Netzach留下这句话后，干脆地转身往医务室的方向去了。
……
人会害怕骷髅一类的亡灵，是出于对危险本能的退避。
骷髅是人类的亡骸，见到骷髅，就意味着附近有人因为某种原因死亡了。
如果是比骷髅更新鲜的尸体，来自本能的恐惧就会更加强烈。
那么，泪水激发的是本能中的哪个区域？
是痛苦。就算是感动的泪水，也是因为痛苦的神经被挑动才流下的。就像尸骸会激发人类的恐惧，泪水也会引起目击者的痛苦。
禾心拿着记事本，远远地观察不远处抽泣着的男孩。他穿着深灰色的无袖衬衫，还有一条灰色的长裤。未被衣料遮蔽的皮肤则表现出异样的星河色彩。
“研究完了能陪我玩吗？”
在禾心试图通过更改环境亮度、在室内播放声音等方式确认他的压力原因时，男孩发话了。
软乎乎的头发下大大的眼睛，比因惊讶瞪大的禾心的双眼还要圆润。
“不想和我玩的话，能在收容单元里陪我也好……”
禾心确实被吓到了，虽然她不是第一次接触人形异想体，但被对方主动搭话可重来没有过，更何况这个男孩似乎完全理解自己的处境，以至于比起“异想体”，更像是因为体质特殊而被拘束在研究设施里的人类的孩子。
对禾心搭话的时候，男孩似乎鼓起了很大的勇气，因为禾心迟迟没有回话，他畏畏缩缩地垂下脑袋，咬着嘴唇怯怯地捏起自己的指头。
“你想玩什么？”
“玩……你最常玩的，可以吗？”
禾心已经与游戏无缘很久了，只在没有委托的时候会为了磨砺思维和同僚玩玩纸牌，但男孩水灵灵的眸子实在是让她没有抵抗力，刚刚还维持着的戒心被卸去大半，取而代之的是微妙的保护欲。
“观察室，能送一副扑克牌进来吗？”
“收到。”
没过多久，墙壁上的交互口打开，一只塑料盒被送了进来。禾心打开盒子，挑出其中A~9的36张。
“你懂四则运算吗？”禾心问。
“嗯！”男孩点头。
“那么，我们一人18张，每轮每人各出2张，先用场上4张通过四则运算得出24的人可以收下那4张牌。如果无解就先搁置，由下一轮先完成的人收取所有的牌，先获得所有牌的一方胜利。需要注意的是，赢取的牌不能马上洗回手牌，要等手牌用尽才能使用。”
“嗯！”
男孩脸上单纯的喜悦更加让禾心产生了好意，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要遗忘自己身处的是异想体的收容单元。
与男孩相对坐下后，禾心将扑克在地面上抹开，精准地从中分为均等的两份。
基本思路是优先将场上的牌两两相乘，能作出“4与6”、“3与8“、“2与12”、“1与24”的情况下，就是看谁说话比较快了。但是，那样的理想状况往往很少，大多数时候都必须利用减法与除法，而在与同僚游玩的时候，禾心注意到他们大多都过于集中在“加与乘”的思维里，而灵活运用减与除就成了禾心的优势。
第一轮，禾心拿出6与3，男孩则是6与9。
禾心把6与3叠在一起，“6除3得2，乘9加6。”
第二轮，禾心拿出6与2，男孩拿出1与7。
“6除2得3，1加7得8，三八二十四。”
“太快啦……”男孩略略撅起嘴，但眼睛里仍旧是喜悦的神色。
“我已经在手下留情咯。”禾心微微一笑，接着出了两张牌。
禾心出的是1和5，男孩是2和9。
“1加5得6，2乘9得18，18加6。”男孩先完成了计算。
下一轮，禾心出了4和8，男孩是两张2。
“2乘4得8，2乘8得16，16加8。”男孩再次率先完成计算。
“这么快就找到规律了呀。”禾心单手托腮，露出一个饶有兴致的笑容，“知道我第一步是除法，算出我组不出3和6对吧。你连续两轮出的牌乘出来都是会和3、6组合出24的数字，有意这么做的吗。”
“嘿嘿，所有的组合都滚瓜烂熟，我一出牌就解出来也太狡猾了，不在第一步卡住就没办法了嘛。”
O-01-55不会对他人产生恐惧或敌意，喜爱沟通与玩耍，抽象思维发达，感知与记忆能力均非常优异。
双方又来回几轮，果然如禾心预料的那样，男孩已经根据自己的手牌算出了她的手牌，并以此为依据对她进行牵制。好在禾心对运算顺序随机切换扳回了几局，双方各有输赢，相继耗尽手牌换用牌堆。
双方的手牌几度增减，在玩耍之中时间很快过去，达到容量上限的BOX数，意味着本次工作的结束。
“下次再决胜负吧。”
在和男孩一起将扑克收拾起来后，禾心对男孩摆了摆手。
“好……一定要回来哦……”
男孩不舍地将拳头攥在胸口，但懂事地没有缠着禾心。
在禾心退出收容单元后，一度凝结的寂寞在他脸上融化成了一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