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一日,阿切尔走在安保部的走廊上,身后却始终跟着一个阴魂不散的尾巴。那是位曾和他在同一个支部共事的女子。
“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终于是受不了了,两脚狠狠一跺,转过身质问道。
身形纤长的女子,从长长的刘海里漏出的两眼弯成月牙,苍白得歇斯底里的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狞笑。
“支部发生了事故,所有人都会分批次转移过来,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呢。”
甜腻得刺耳的嗓音不过是伪装,阿切尔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支部精英”的内心满溢着令人发指的恶毒。
“真不容易,从我的食指上……逃到拇指上了呢。阿、切、尔。”
女人作出将食指和拇指捏在一起比给阿切尔看,然后将食指收回,从唇中吐出鲜红的舌头,在拇指的指肚上缓缓画过。
“居然想到用总部学习的借口带布鲁克逃跑,这么努力地反抗,真是辛苦你了。也好,要是太简单就放弃我会很无聊,所以之后也要努力逃出我的手掌心哦。”
“我早该杀了你……”
在阿切尔阴着脸吐出黑色言语之时,女人用手掌半掩着唇,吃吃地笑:“那有用吗?”
“我一秒都不想多看到你,快滚!”
“那可不行,我可是遵照联合指挥协议过来处理新的异想体的。硬要说的话,是你擅自走在我前面哦。”
“……”
阿切尔瞪着粲粲笑着的女人,后者捋了捋自己丝绸般顺滑的黑色长发,朝他略一歪头:“背着布鲁克一直盯着我看呢,虽然我知道自己很有魅力……”
“哈纳,这次我不会再让你胡作非为了!”
阿切尔紧紧咬在一起的牙齿,就像是要把面前的女人切碎。
哈纳单手托着脸蛋,依旧保持着玩味的笑容。
“比起你看到重要之人死状后的表现,我更喜欢你努力反抗我的样子哦,加油、加油阿切尔。”
上扬的嘴角,比起嘲讽更像是对玩具的青睐。
棕褐色的碎发之下,锐利的红眼重重闭上,阿切尔知道,再怎么在言语上攻击这个女人都没有意义,她的脑子早就不正常了。他转过身去,就像刚看见了脏东西一样埋头跑开。
阿切尔相信,即便死而复生的轮回持续下去,自己也不会变得像她一样。仅仅因为无力抵抗残酷的命运就委身其中,以他人的挣扎为乐,是最卑劣的懦夫才会有的行径。阿切尔暗下决心,在新的轮回里,要抢在哈纳之前提升自己,唯有如此才能拯救布鲁克。
……
“嗒、嗒、嗒。”
清脆的足音,回响在收容单元之中。哈纳伸了个懒腰,黑得像夜晚的发丝滑散,就像随时会有颜料滴落下来。她缺少颜色的双目落在以岩石和头骨雕成笼子上,两手无趣地抱在胸前。
T-09-86,使用型异想体。
笼子顶端的灯箱只亮了一盏,栅栏后冒出一对黄色的眼睛。眼睛主人的形体不可辨识,但至少有一只可以活动的手臂。
攥着票券的干枯手掌从笼中探出,伸到了哈纳的面前。
她没有一点动作,只是俯视着笼中的“售票员”。
由于哈纳迟迟不肯收下车票,售票员干瘦的手臂收回了栅栏后。
哈纳戏谑一笑,她心里清楚,就算是乘上通往黄泉的列车,最终也会被拉回公司,踏进这座设施的瞬间,他们的灵魂就不归鬼神管了。完全按照自己的喜恶行动,哈纳掉头就走,在设施内乱晃时却遇到了燕逐晓。
“……哈纳,现在应该是工作时间。”胸前抱着文档的燕逐晓皱起眉头。她从最初就觉得这个从支部来的家伙不太对劲,她的气质和阿切尔与布鲁克差得太多了,硬要说明的话,她是个彻头彻尾的愉快犯。
她在控制部只做两件事,一是制定方便自己在全设施乱逛的联合作战协议,二是观看各个部门的闭路监控。她似乎是支部的骨干成员,调任总部后有着相当高的权限,对于她无理的举动,上层甚至没有插手。
“我知道啊。”哈纳耸耸肩,“但是黄泉列车才给出一张车票,我还不想取。反正就算列车开过来也就只是死几个人而已。”
燕逐晓的眼神一下子变得复杂,哈纳的发言蕴含着大量信息,其一是“她知晓T-09-86的情报,但却未与总部共享”,其二是“她对于伤亡毫不在意”。
“说起来,我们是控制部的同事啊。用不着刁难我吧。听说你是关系者,你知道的我都知道哦。死人再正常不过了,反正主管会用tt2把大家拉回来。文职更是无所谓,文职文职,一文不值,你说对吧。”
这下,燕逐晓的视线直接被警戒充斥。自己的情况除了管理层就只有禾心一人知道,绝对不可能是有谁直接向她挑明了自己的身份,而是哈纳在极短的时间内由蛛丝马迹推断出来的。而这只有在知悉公司内幕的情况下才能做到。
“用不着这么瞪我嘛,我可是因为你是关系者才跟你搭话的,还以为你会稍微成熟点呢。从结果来讲,有点失望啊。”
哈纳这么说着,脸上仍旧带着令人汗毛倒竖的笑。
“能源指标也好,拯救人类也好,都无所谓。自己高兴最重要。你倒也不一定要接受我的理念,但要是想和我争斗的话,支部发生的灾难说不定会重演呢,你不想看到那种事发生的吧?”
宛如一只盘踞在网上的蜘蛛,将一切都用牵丝困在自己掌中。
哈纳两手别到身后,上身前倾到面庞几乎可以与燕逐晓相贴的程度,向她施压。
“我的主管可是在给某个倒霉蛋下达指令以后就把他忘在一边,让他活活被异想体弄碎了哦。你知道主管的评价是什么吗?‘明明只是不小心被忘记了。却仍旧相信着主管,遵守着命令,到最后都认为自己的牺牲是有价值的……实在是太色了’。”
“你能理解吗?我可以哦,虽然不知道主管对我怎么看,但是我啊,最喜欢主管了。她真的好棒啊……”
“够了。”燕逐晓深吸一口气,叫停了哈纳,“我没有权力限制你的行动。但要是你有损害公司利益的倾向,我不会装作没看见。”
“彼此彼此。”
黑色的挑战者,撤掉了脸上的笑容。
“工作太过认真,会没时间陪你的侦探小姐哦。”
“……”
燕逐晓的视线毫不遮掩地表露出敌意。
“戏言罢了,别那么紧张嘛。”
哈纳与燕逐晓对视一瞬后,脸上又绽开没心没肺的笑容,轻松地走开了。
……
阿切尔步入了紫罗兰色的走廊之中,他正往情报部休息室去的时候,左后方的气密门忽然打开了。
踢踢踏踏的小碎步的声音。
“阿——切——尔——!”
他转过身去,与少女四目相接。
从收容单元里吹出的带着樱花气息的熏风,掠过两人之间。
像小狗耳朵一样扎起的小辫子,还有垂在脑后的一对马尾,都是和她眼睛一样的蓝紫色。她的头顶落着几片花瓣,还别着一只装饰着樱花的梳篦。
“你是不是又和哈纳吵架了!”布鲁克追到阿切尔的面前,蹙着眉望他。
“你不用管。”
“才不是‘不用管’、我本来也隐隐约约感觉到,你是因为和哈纳不和才想临时换个工作环境。担心你会没法和总部的同事处好关系才跟着过来,但到这里以后你还是一副咄咄逼人的样子到处跟人起冲突,想和你聊聊你又总是忙着工作。”
布鲁克深吸一口气,缓了片刻后继续说了下去:“支部发生那种事,大家早晚会分批被调过来的。阿切尔总觉得别人在针对自己,实际上并不完全是那些人的问题……”
如果是别人说这种话,阿切尔早就炸了。
天生充满敌意的红色眼眸不会朝面前的女孩露出锋芒,阿切尔闭上双眼,轻轻叹了口气,再度睁眼时,他已经丢掉了积攒的怒气。阿切尔伸出手想去按仍在劝戒自己的布鲁克的肩膀,但在布鲁克的视线落在那只手掌上后,它便僵在了在空中,手指像是枯萎植物的枝叶一般缩回掌心,连同手臂一起无力地撤回了。
“其他人不会懂我的。另外,离哈纳远点,别以为她是什么好人。”
“你每次都是这样,就算性格乖僻不想和大家太亲近我也能理解,但你为什么一定要唆使大家孤立哈纳?”布鲁克不太高兴地撅着嘴,“明明哈纳是大家的前辈,工作上也一直很可靠。”
“……就当我嫉妒心太强了。”
阿切尔把快到嘴边的话吞了回去,忍着怒气嚼碎了以完全不同的形式吐出。
他真的恨不得直说支部的大熔毁是哈纳一手促成的,这种事根本不需要什么确凿证据,在过去的轮回里,那个女人已经不知多少次为了乐趣诱发过类似的事故。以她对支部的了解、以及对资源的控制力,要从内部造成破坏易如反掌。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阿切尔知道,某种程度上,自己已经和哈纳有了共同点。他不再在意能源指标或者人类的命运,对他而言有意义的,只剩下布鲁克了。在一次又一次的轮回之中,他变得不再对不必要的人真心相待,并习惯用恶劣态度欺辱他人,以便在长时间的紧张中短暂的放松。
要从对他人的否定中攫取对自身的肯定。表面上是愉快犯,实际上只是个在无尽的战斗中连灵魂都疲惫不堪的可怜人。
“不是那个问题,阿切尔——”布鲁克还是觉得阿切尔对待问题的态度不对,仍想劝说时,头上的梳篦居然被阿切尔拿起来了。
“啊——”
“挺适合你的。”
原本不想轻浮地触碰布鲁克的阿切尔,为了结束话题分散了她的注意力,在布鲁克从喉咙里发出不满的呼噜声时又将樱花梳篦插回了她的头发里。
阿切尔摆出一副漫不经心的姿态,转身将布鲁克留在后面,两手抱在脑后就走开了。
“别想就这样糊弄过去,今天我一定要逮住你!”
听见身后踢踢踏踏的小碎步,阿切尔刻意哼了一声。
如果身上的缺点能让布鲁克多陪在自己身边,当个坏蛋不也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