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故事都需要矛盾,酝酿已久的冲突也好、瞬时爆发的情感也好,尖尖的矛头必须有个指向的目标。
锋锐总将它的对象贯穿,故事也总在高潮后落幕。血淋淋的牺牲者被拖下舞台,静待下一次演出。对信赖与温柔的渴求只会落空,骨架上柔软的肉最终腐去,只留生锈的骷髅咔咔作响。
狼都是坏的,如果有只看起来没什么威胁的狼,它肯定是装的。
没有例外。
……
“你好啊,员工。”
大灰狼坐在地上,硕大的爪子摸在自己瘪瘪的肚皮上,毛茸茸的大尾巴应付一样左右晃了晃。
“牛肉。”
阿切尔打开一只油纸包,淡淡的血腥味飘散在空气里,灰狼带疤的眼睛登时发出了绿光。没等它作出要求,阿切尔就走到大灰狼面前将肉块举了起来。
就像鲨鱼上了岸,锋利的牙齿钉住肉块,配合着爪子的动作,几下咀嚼就把它撕得粉碎。整个进食过程,阿切尔脸上的表情都没有变化,他只是用差点就要被大灰狼连带着吞下去的手掌慢慢将油纸包折起。
“还有吗?我还是好饿啊。”
大灰狼鲜红的舌头舔掉了唇边的血水,一副乖巧的样子迅速摇晃起尾巴。
F-02-58,又大又可能很坏的狼。这个异想体的档案,公司是有留存的。它对进食以外的事情很是排斥,要有效率地收集PE-BOX,非进行本能工作不可。
但麻烦的地方在于,这家伙虽然一副人畜无害的样貌,却绝对不是什么好货色。它有语言能力,在员工进入收容单元后就会表明自己没有敌意,并向员工要求食物。
如果员工不提供食物,那大灰狼就会让他变成食物;如果员工因为害怕或者别的什么远远地把食物丢到地上,那大灰狼还是会把他变成食物。
“你还想吃?”
阿切尔漠然问道。
“当然了,给我吃肉,我会报答你的,员工。”
大灰狼急促地摇了摇尾巴。
但阿切尔知道,大灰狼只会口吐谎言。一旦连续让它进食,它就会获得充足的力量,将员工一口吞下。
“不行。”
阿切尔冷冷拒绝。
“给我肉吃,让我出去也行,我保证会报答你,你想要什么?我什么都会做的,相信我,员工。”
“不行。”
“我知道你和别的员工不一样,让我吃点东西吧,好不好,好心的员工?”
阿切尔懒得回复,只是双手抱在胸前。
面对阿切尔的冷遇,大灰狼的表情变得狰狞起来,带着血腥气的唾沫喷在他的身上,黑色的语言倾巢而出——
“不给我吃的我就吃了你,把你整个生吞,让你在我的胃袋里被倒钩扯碎……”
阿切尔耸耸眉毛:“在那之前我先把你的肚子穿破怎么样?”
“不给我吃的我就吃了你,用爪子把你撕开,大口大口地咬你破掉的肚子……”
阿切尔冷笑一声:“那你大可以试试看,反正之后没人投食你还能吃自己的手脚。”
“……”见阿切尔对自己的威胁无动于衷,大灰狼的神情一下子软化了,它从咄咄逼人转为了苦苦哀求,一面说自己肚子里只有石头和棉花又冰又渴,一面又说自己肚子里什么都没有火辣辣地疼。
“求求你了,好心的员工,让我吃点东西吧。”
阿切尔侧过脸,检视墙壁上的计时器,距离大灰狼上一次进食已经过去五分钟,但在一小时之内,它是不被允许连续摄食的。
“打开天窗说亮话吧,在我离开收容单元之前你得不到任何食物。”
“……”大灰狼的瞳孔顿时转为黑色,它的腹部因为激烈换气抽动着,唾沫不断从呲起的牙齿间喷出。
“那我就吃了你!!”
是的,仅仅只是有口舌功夫,除了虚张声势再也拿不出别的手段的员工,终究会变成大灰狼的养分。
狂热的猎宴拉开了帷幕。
空气像布匹一样被撕裂,阿切尔匆匆闪躲,避开了大灰狼毫无效率的爪击。只会爆发式地发起攻击,不过是服从于本能的野兽罢了。
四肢着地的大灰狼用暴力将速度拔高,失控列车一样猛冲出去,阿切尔急忙向侧面翻滚,只留大灰狼白白撞在收容单元的墙壁上。
残暴的攻击没有结束,从眩晕中回复过来的大灰狼亮出爪子朝阿切尔扑去,后者再度错身躲开。
大灰狼重重地喘息,将爪子从地上浅浅的划痕里拔起。
仔细观察一下,就会发现收容单元的墙壁上也有这样的划痕,而在厚重的气密安全门上,则赫然爬着一张爪痕刻出的大网。
“乖乖当头猪被养着不好吗?越动越饿你不懂?”
看着大灰狼因急促换气不断起伏的肚子,阿切尔轻蔑地冷讽一句。
每个异想体的收容单元都经过特别设计,异想体是不可能用物理手段突破收容的。但是逆卡巴拉熔毁并不是物理层面的问题,如果不主动开启收容单元,最终只会招致“概念”层面的收容失败,即,无视物理法则的收容失效与设施毁灭。
换个角度看,如果异想体对设施的破坏冲动可以降低逆卡巴拉能量水平,那就更应该鼓励破坏行为。
过多给予食物会导致工作失败,但激发狩猎冲动可以源源不断产出PE-BOX,这只WAW级的大灰狼,也不过是一头自以为自由、保留着抗拒心的肥猪。
“……”
被出离的愤怒驱使着,血脉突破了皮肉的桎梏,像熔岩一样迸出。灰狼的皮毛变暗变黑,还流淌起幽蓝的光华。
野性的嚎叫之后,是比先前更加凶猛的攻势,在收容单元内,阿切尔无权使用E. G. O还击,只能一味闪避。人类的体能终究有限,尽管我们的耐力在动物中算是卓越,但这头灰狼只是看起来像灰狼而已。
“!”
疲劳如同一只无形的大手,开始拖慢阿切尔的速度,仅仅只是转瞬之间的迟滞,竟已足够成为一切的转折。大灰狼的爪尖划开了不慎落在其上的白色灯光,又进一步切开阿切尔的护甲,钻入了他的腹部。
疼痛,会进一步褫夺用于运动的资源,无法集中的注意力让步伐变得凌乱,腹腔激增的肌张力挤占着用于呼吸的空间。
但还能再拉开距离。E.G.O正在对创口进行按压止血,而只要不是深部疼痛,阿切尔就有办法熬过去。他趁着大灰狼下一次无谋的扑击朝侧面滚翻出去,再度拉开一个身位。
“呜——!”
野蛮的长嗥,把腥臭的唾沫甩得到处都是。发光的眼睛,满满都是对新鲜血肉的宣称。
垂涎的猎食者,无疑会唤起人类生存本源中对潜藏在黢黑中的狼群的恐惧。在长时间的奔逃中,阿切尔的呼吸变得粗重,急剧上涨的肾上腺素水平最终会害得他肌肉僵硬无法行动。
好在E. G. O护甲向阿切尔体内注射了微量的脑啡肽,出血的伤口经过加压也已经趋于安定。补液为阿切尔提供了继续行动的能量,他有信心撑到对方力竭结束工作。
阿切尔穿着的是以冰雪女皇作为原型开发出的“霜之碎片”,乍看上去不过是天蓝与靛青交织的涤纶布配合毛毡制成的防风大衣。但,若是无法动摇穿戴者的精神,物理层面的攻击的效果就难以超脱期望。足以将普通人的肉体震碎的爪击,落在其上也仅仅只能撕开一道血口而已。
“阿切尔,正在产出NE-BOX,请尽量避免进一步刺激异想体的杀戮冲动。”
“不用多嘴。”
阿切尔冷漠地回复观察室,从疼痛中恢复过来,再度驱动身体进行闪避。让灰狼沉浸在狩猎之中,又不允许它获得血肉的刺激,唯有如此才能获取宝贵的PE-BOX,但与WAW级的危险性相呼应的,对又大又可能很坏的狼进行工作会产生相当可观的收益,不仅仅是能源上肉眼可见的回报,更多的是对员工能力的提升。置之死地而后生,经历过接近极限的挑战,才能对自身力量获得更上一层的领悟,这也是阿切尔主动要求承担任务的原因。
灰狼表皮的幽蓝逐渐变得暗淡,阿切尔早已熟知它的特性,也清楚它的攻击风格。如果不是因为自身素质回到了重启之前,又或者自己有一套更加强力的E.G.O的话,它根本就别想碰到自己分毫。
暗色的闪电追着那抹冰蓝,在不算广阔的收容单元里蛮横地冲撞、刻下一片又一片的划痕。灰狼的速度无疑在变慢,它能够留下的痕迹越来越浅,原本能够连续进行的扑击,到了现在也必须休息一段时间才能施行。
喘息,喘息。人类的喘息慢慢回收着消耗的体力,而灰狼的喘息只会不断泄露不稳定的生命力。
饱食和饿着肚子,都不适合运动。
最终,体格庞大的猎食者倒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