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客厅里突兀地透过一丝光线,钢铁的防盗门被轻轻拉开一条缝隙,即使如此细微的声响,还是引起了沙发上那道修长身影的注意,少年伸了个懒腰,看清门后的人后,一双桃花眼里晕染着化不开的阴翳。
「……对不起哦。今天回来时有点事耽误了,我现在就去做饭。」
那是个个头只到少年肩膀下两公分的娇小少女,她身着白色体恤和运动短裤,宽松的布料下笼着纤细的骨架,一头墨色长发被束起来,露出一张面容稚嫩可爱的瓜子脸,像猫一样的无辜双眸里带着些许笑意,只是肤色过于苍白,显得有些病弱。
「比起你做的饭,我更想从这里出去,迫不及待。」
少年好听的清越嗓音里淬着阴冷的毒。
少女走向厨房的脚步一顿,刚好停在少年身边,没有看他,他望着她的发顶,鼻尖微微耸动,在淡淡的空气清新剂香气里,一星半点的铁锈味钻进了鼻腔,他蹙起秀气的眉,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一张神祇般美丽的面庞扭曲起来,带了怒意的声音再度响起。
「郝莉,你到底干了什么……你又对谁下手了!?」
看起来不堪一击的,可以被轻易折断的纤细双手,却沾满了其他和她一样柔弱的女孩的鲜血。
那丝血腥味从她身上布满的消毒水气味里逃出来,告诉着明文,她又做了一些可怕的事情。
他并不关注郝莉每日出门购置生活用品的动向,自然也就不清楚今天她是否有在外面换过衣服,干干净净的,却偏偏能闻到血的味道。
「是我路过一个鸡鸭店,不小心溅到的。」
被囚禁在黑暗中两年多的明文,在药物的作用下,她还是骗不过他那股敏锐的嗅觉,但郝莉并没有解释的意思,乖巧的笑容没有一点变化,「你很饿了吧,稍微等下哦,饭马上就好。」
少女加快脚步向厨房迈去,走到门边时居然还差点摔了个趔趄,信手轻轻带上厨房的门,熟练地反锁起来,然后便是锅碗瓢盆轻微而富有节奏的交响曲,煤气炉哒哒作响。
「……哈,哈哈。」
胸腔中溢出讥讽的笑声,少年盯着那道禁闭的木门,活像一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艳鬼,时刻紧绷的身体随时都会扑向那面目可憎的娇小身影,撕成碎片啃食下腹。
她甚至懒得再圆谎了……或者说,现在有其他事情抢走了她本应一直放在他身上的注意力。
「你疏忽了呢……不一直看着我的话……」
他走到鞋柜旁,一块坚硬冰冷物件抓在手里,他划开锁屏,输入了自己的生日号码,右上角显示着4G信号,在这个几乎被郝莉人工断网的套间里,她手上的工具却能与外界保持联系。
两年了,他的耐心也用尽了。
明文打开手机的智能认证,放在防盗门的智能锁上,咔擦。
厨房里忙碌的声音也一同停下了,少女拿着一把水果刀,站在那道门后,有些呆愣地望着他,却没有迈开步伐。
「今天,什么也不做呢。你是不是一下子放松过度了,记性也不太好了?」
少年露出一个笑容,半边脸埋在阴影里,眼底的情绪晦暗不明,「莉莉。」
即使是被囚困于她的掌心里如此长久,他也不会讨厌她……不会讨厌,但他的本性渐露——
「毕竟我们也不是真的有了这种关系……所以,我姑且还是很有精力的。」
少女苍白的脸忽的染上一抹粉红,举起的手不自然地垂在身侧,终于反应过来,「我……那种事情,我不会逼你的——」
明文忽然打翻了鞋柜旁的衣帽架。
她的反应多少让他感到羞恼和屈辱——
被手铐挂在床头,将一份温暖囚禁于柔软的床上,被她无度的攫取——仅仅是饥渴地舔舐红色浆果的表面,使他沾染上自己的气味,然而连一口牙印也不舍得留下,以至于没能尝到最甜蜜的滋味。
我已经没有耐心继续扮演你的乖巧玩具了。
「如果你足够聪明,就乖乖待在这吧。」
纤细的身姿如子弹一般夺门而去,震醒了还在走神的少女,她本能地跑动起来,脸上却多了一丝掩不住的痛苦神色。
刺啦 ——金属锐器在灰白色的粉刷枪上划过,急促而慌乱,耳边呼啸的风声中夹杂着少女紊乱的呼吸声。
「……滚回去!」
他一脚带上楼梯口的老旧防盗门,几乎快要冲到身后的娇小身体被猛地拍开,隔着那道防盗门铁管间的缝隙,她把唇咬得溢血,像野兽般凶戾的眼神直视着对面已经跑远的少年。
这栋楼是明文初中时代居住的旧屋,在他曾经的家里两人共度两年。
他听见重物落地的声音,回头一看,郝莉拽坏了一条通水管,有些站不稳地双手抵在地上,努力不然膝盖着地。
很早以前,明文就警告过她,不许她在高处踩着滑板落地,当然,没有滑板的时候,也不可以在他眼皮子底下去进行诸如跑酷的极限运动。
现在她用尽浑身解数来对付他了。
尽管知道她跟不上他,但明文还是机警地绕了好几条暗巷,旧城区全是建楼十多年的集资楼,窄窄的巷口十绕八弯,他像回到领地的猎犬,与猎手周旋于巢穴之中。
当他终于停在某处时,郝莉也同时出现在他身后不远处。
意料之中——明文没有丝毫被追上的惧怕感,两人都在旧城区里长大,说不清是谁更加清楚这里的构造,只是因为命运的安排,他才得知前十四年的人生里,即将成为他的恋人的少女与他蜗居的一隅之地竟只有咫尺之遥。
但那些都不重要了,就像将一块死肉从身上剥离开来,但是连带割去一些鲜红的血肉时,难以消弭的阵痛在伤口处作怪着。
郝莉刚要说话,忽然背部一阵钝痛,她被一股巨力摁倒在地,脸颊偏着摩擦粗糙的水泥地面,眼角余光瞥见蓝白色的衣角——她认出这是城区派出所里协警的蓝白制服,不可置信擦着地面拧头去看站在原地观望的明文。
他居然,把她引到派出所面前——
少年的眼里映着她怔住的脸,挣扎着想要抬起头来,却被身后的女警一把狠摁下去,「呜!」光洁白嫩的额头擦破了一块皮,脸上也沾了不少泥灰——背后的人揪住了她的后衣领,将她从地上提出来,「咔擦」,刚刚解放的双手被套上冰冷的手铐。
少女低眸看了一下手上的束缚,又看了一眼装死人的明文。
「敢在派出所门前持刀行凶,我看你是活腻了!」
那是个年纪不大的高大女警,鹰一样的锐利双眼刺向站在对面不远处的少年,有另外几个男协警识相的走去他的身边,说了些体恤话,大抵就是让他来派出所做笔录什么的——
「因为你什么都不说,所以我们才走到今天这一步。」
明文无视了现场的嘈杂,只是望着那被摁下发条停止思考的少女,黑曜石的眼眸全是空洞和虚无,浑身脏污,那样一个掌握了他两年手脚的存在,竟然如此轻松的被他扳倒了——
究竟是你有意为之,还是——
不满,委屈,困惑,不甘,愤懑,诸如此类的情绪因她而起,在这两年间交相撕扯着他,在此刻眼中只剩下连一个眼神也不给他的郝莉,心脏上裂开一道缝,一双大手从缝中伸出,猛然将里面的猩红撕扯开来。
眼眶酸涩,他咽下一口闷气。
「明明,我一直都在等你,等你对我说出来。」
所以,为什么不留在那个房子里呢?
不论作出哪种选择,郝莉的打算里都没有向明文“坦白”的想法——他太了解她了。
「不……要……不要走……」
小小的,无助的,她如梦中呓语,抑或求救,少年的眼不像记忆中温暖柔和,只剩下审视一般的冰冷,她陡然一僵。
女警大手一揽,却抓不动脚下生钉的娇小少女,却被耳边突如其来的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吓了一跳——
「不要走……!阿文!……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膝盖也因过重的下落擦伤,她却是弯了腰,好似腹部才是伤了的地方一样令她疼痛,「……不要……离开……那里…对不起…求求你……不要走……!」
她试图认错,想让他不要那么看着她,那么的……就好像在看一个令人嫌恶的乞丐。
好似头顶有残羹冷炙对着她劈头盖脸的泼下来,耳边还响起来男人和女人震耳欲聋的臭骂声——
轻飘飘的话语从那思慕之人的口中道来,每一个字,都像凛冬是烈风,割的她生疼。
「现在,我不想看到你。」
她感到冷,冷的像是身体突然被抽空了所有血液, 那只手成功将她单薄的肩膀扭了过来,「看什么看,到局子里有你好看的!」少女本就拉伤的双腿被扯的一个踉跄——叮铃——
那是状似金属的圆球掉落在水泥地上的清脆声响,只有她听见了——
郝莉如同一个物体被拖拽着行走,她时而回头看向还在和其他协警谈话的明文,对马路那边被人围观的少女视而不见。
刚刚和协警交代完自己作为失踪人口信息的明文听见了人潮中的各种声音,那全是无聊之人杂乱而阴暗的构想,他将钢笔递给旁人,耳边却传来一声尖叫。
几乎是条件反射的,看向隔着一条马路的人潮,只看见女孩一头撞倒困住她的人,爆发出骇人的力量闯出马路,浑身全白的衣物被染上一块一块的鲜红,「笨蛋!别过来!!」他失控地嘶吼出来,少女真的停了下来。
「嘀————————!」
刺耳的长鸣打乱他的思绪,在白昼之下,他却被那道白光灼烧了双目——
少女只是跪坐下来,两只被铐起来的手在地上摸索着什么,满是灰尘的手掌上,躺着一颗镂空铜球,那是一颗小行星,她呆呆地合起手掌,笨拙地用掌心擦去小球上的尘土,像一个找到了失而复得的宝物的孩子,小心翼翼地呵护着。
于是她听不见那尖利的鸣笛,听不见人群惊恐的呼喊,听不见逐渐靠近自己的,轮胎与地面摩擦的火花声——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瞬间,她听见了那个最熟悉的声音,而她的眼中只有那颗褪色的小球,巨大的铁皮怪物就这样迎面而来——
少年伸出的手没能触及,在他眼前,砰的一下,红的,白的,红白相间的,从引擎盖上,挡风玻璃上,从车轮下,飞射出来的,像挣脱牢笼的,飞鸟,在空中腾飞——
被旁人拽住的身躯动弹不得,四周的景色也突然开始扭曲虚幻。
浓烈的红在鼻尖蔓延,忽而化作四面八方向他挤压而来的潮水,从嘴里,耳朵,鼻子,尽数灌了进去,他便向下沉去。
冰冷的河水包围着他,血从腹部的洞流出,在水中蜿蜒曲折地向上爬行,而他一直在下坠,能看见的,不过是离他越来越远的,映着茭白月光的河面。
因为脑子里只想着这样的画面,以至于失去对世界的感知,前一秒被人用刀扎穿腹部时,他的脑内还是是单曲循环地播放着白日之下的那一幕。
「莉莉——」
真是个自以为是的人啊,自以为掌控一切的你,明明在那两年里,你很幸福吧。
那个男人将刀刃连同刀柄深深刺入他的体内,轻快地在他耳旁低语着。
「莉莉……啊啊……」
少女那样的珍重的神情,却不是因为他。
「……为什么?」
——不看着我呢。
那时的她听不见他的呼唤。
「不是……这样的……」
明明,不会变成这样的……
我并非要弃你而去——
「莉莉……」
就像那两年里的无数个夜晚,与她相拥而眠,环着双臂,闭上眼睛,在空无一物的怀里,印下一个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