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斟酌了一下说辞,先把轻小说丢到一旁,“我说,你知道为什么他们要把我们丢到同一间公寓吗?”
“因为你是我的侍从啊。”
“......不是这个,我是说,真正的原因。”
鬼弦诗代一挑眉毛,“难道不是因为平野县房租太贵了?”
“他们可以想办法租两间小一点的公寓。”
“你是想引导我说出期望答案吗?”
“什么期望答案?”
“类似‘其实他们想要我们结婚’这种话。”
“喂,怎么可能嘛!”
“其实也不是全无可能。”
“我才不要。”
“那我就不知道了,姑且算是为了省钱吧。”
“一间大公寓和两间小公寓的费用差不多。”
“唔......”鬼弦诗代沉吟了一会,“你很在意这个吗?”
“我对那些大人做出这种诡异的决定很不安。”
“你对什么都不安。这就是为什么你会天改天泡在图书馆。”
我原本想要反驳,但一想到这家伙几乎监视了我的整个童年,也只能放弃狡辩。
好吧,我的确是个没什么安全感的人。
硬要说的话,三年前把她的初恋摧毁殆尽也是出于差不多的心理,可能是害怕失去。
现在想想,真是蠢到家了。
“难道你就不好奇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的吗?”
我把眼镜推高,仔细观察她的表情,等待她因为不自在而移开视线。这样我就可以扳回一城了。
可惜她神色淡然依旧,眼睫毛在轻轻抖动。
“我好奇——但对我没影响。”
“意思就是——哪怕家里住着男生也不觉得有问题?”
“有什么问题?”
烦死了,她又在丢出反问。
“好吧,我投降,就当成邻居关系吧。如果你不打算追究那些蠢蛋大人的目的。”
我收起书走回房间,打算好好计划一下之后的生活。
我可从没想过自己的高中会变成这样,例如重新见到理应在其他城市的鬼弦诗代,那时候还稍微好奇过她有没有找到第二个愿意上当的蠢蛋,看样子是没有的。
撇去这点,到时候开始上学要怎么和人解释‘我和鬼弦同学住在一起’这种事?妥妥会被人误会。
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我希望可以找到一点灵感。但我天生就是那种不擅长一直思考的类型,没有原因,仅仅是自己喜欢获取资讯而不是创造资讯。
把小说塞回去书架上,空气里还残留着杀虫剂的味道。
突然想到什么,我拉开抽屉,里面还躺着那罐杀虫剂。
后面写着:蚂蚁杀手。
隐隐约约之间我似乎想到了什么,但又无法把线索连起来,只能肯定鬼弦诗代的做法有违常理。
蚂蚁......蚂蚁......
哐哐——
房门被敲响,鬼弦诗代的半张脸和几缕发丝探了出来,“喂,琦羽枫。”
“什么事?别擅自跑进别人房间啊喂——”
“我觉得我们应该谈谈。”
谈谈?有什么好谈的,又自作主张跑到别人房间里,难道她还以为我们还是以前那种可以一起洗澡的年纪吗?
还是说又想起来那笔旧账,打算为那个麻子脸猪头报仇?
于是我把杀虫剂收回去,脚一推墙壁,用反作用力把自己连着办公椅滑过去。
拉开门,鬼弦诗代双手抱胸靠在墙上,斜眼盯着我。
“好好想一想吧,琦羽枫,快开学了——”
“我知道。”
“你打算怎么和其他人解释?”
哦?原来她也在想这件事。对于自己名声问题,我们还是有很高的共识和同步率。
“尊贵的鬼弦大小姐会跑来找我咨询,真是受宠若惊——抱歉,我根本不打算解释,就当成什么都没有发生这样。”
她很在意这件事吧——那就趁机报复一把,赌上自己的高中生活——
果不其然,鬼弦诗代挑了挑眉毛,看上去颇为讶异。
“包括新学校的同学,老师,还有乱七八糟的三姑六婆。”
“我记的你说过‘我不在意’的吧。”
“我是不在意,但有别人会在意。”
“例如?”
“例如你可能会被同班男生做掉。”
啊......
我沉默了一会,脑子转得飞快。我知道她的意思,而这种情况有可能会发生——或者说,百分百会发生。
我竟然差点把这事情忘了。
她愿意这么和我说,也算是信任我的表现,不,倒不如说是因为我们知根知底的缘故,‘嘿,你个红颜祸水’这种话也不会不好意思说出口。
如果被同伴男生知道我和鬼弦同学住在一起——妥妥会被做掉,最低限度也是被孤立吧。
“要不然——”我摸了摸下巴,“就说你是我的租客就行了。”
“你觉得他们会相信?这很明显更加引人怀疑了。”
“总不能说是那些混蛋大人的安排吧,这样更糟糕了。说的好像童养媳似的。”
“干脆说出实情算了。”
“啊?”
我不敢置信地瞪着她,后者用理所当然的语气继续说下去——
“各位,琦羽同学其实是我的侍从。对,就是类似仆人的那种角色,”
“不行,坚决不行!No Way!”我差点从座位上蹦起来,“拜托,这是二十一世纪,不是中世纪欸!”
“那你有更好的办法么?”
“......”
“如果没有,就这么定了。”
“我会想出来的。”
啊?走进来直接把巨型炸弹丢给我——这种事情绝对比微积分要复杂一万倍,拆弹也是。
数学作业和定时炸弹都不会让我背脊发凉,还突然严重偏头痛。
而且处理不好的话,可不是一次考试失分那么简单,我可能要把命都搭进去。
几乎已经是设定好在开学日‘Boom!’一声炸开了。
不可动否认,这种女生哪怕性格极其恶劣,也会有一大堆雄性动物趋之若鹜地扑上去,毕竟时下男性下半身的优先性一向高于上半身——
“根据调查结果,平高的老师有家访传统——父亲大人不在,那他们就会直接登门造访。”鬼弦诗代皱着眉头说道,“老师们传流言蜚语的能力可丝毫不逊色于你这样的蠢货。我只祈祷到时候你不要把内裤丢得到处都是,还要我来收拾。更不想到时候听到‘鬼弦同学没羞没臊’之类的话。”
“喂,鬼弦诗代,你刚才是不是叫我蠢货了?我也没有那么糟糕——”
“陈述事实罢了。”
“别太过分了!至少对青梅竹马友善一点啊!”
“青梅竹马?——”鬼弦诗代表情变了一下,即使很快变回了原样,还是被我敏锐捕捉到。
“怎么了嘛?难道你还想否认小时候做过的糗事?”
“你才是一直出糗的那个。好吧,没想到你是这样想的,我知道了。”
“啊?你又知道什么了?”
“只是惊讶罢了。”
她摇摇头,用力把门关上。
该死,再一次被这个女人牵着鼻子走了——
但房门在不容置疑的脚步声下砰地撞击门框,只留下我一个人于房间里枯坐,伸出一只手,似乎要抓住什么东西。
尝试消化她说的话,特别是最后一句——“我知道了。”她知道什么了?
是有什么在瞒着我吗?这个人但凡有一点不对劲的地方都能被我发现,就好像每天看仓鼠在楼上楼下搬运食物,然后有一天突然路线偏离了那样。
所幸公寓不大,我一把拉开门就扯着嗓子大喊起来,“你说清楚啊!”
“没什么,看你的**小说去吧。”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似乎是厨房之类的位置。
“不,这很重要——还有,我不看**小说——”
不对,她把那些书名都报出来了,这样我的争辩似乎显得苍白无力。
“到底有什么重要的?还是说你打算揪住我说的每一个字然后找出错误?侍从阁下。”
“我觉得我忘掉了什么东西。”
我双手插在裤兜里走向厨房,隐隐约约听到了好似翻箱倒柜的声音。
喂,不会吧——
推开厨房门,鬼弦诗代正撩高了袖子站在椅子上,踮起脚尖露出半截若隐若现的裙下风光。
听到开门声时她动作一僵,像因为偷吃零食而被抓住的仓鼠。
她绝对是在厨房找腰果——我敢肯定,这家伙从小就很喜欢吃坚果,而我早上去超市的时候刚买了一大盒。不是给她吃,单纯是拿来做早餐的。
没想到这女人鼻子这么灵,我收在厨房柜子里都能找到。
一起去超市就不是正确决定,这不是只有老夫老妻才会做的活动吗?
还有,奇怪了,她以前喜欢吃坚果?有这回事吗?
“你说什么?”
她露出了很微妙的无辜表情——到现在我都还没搞清楚她是怎么把冷脸和不同表情糅合在一起的。
“我们是有某种听力障碍还是什么,每次都要重复一次。”
她瞪了我一眼,“你再说一次,我在找东西,没听清。”
“那你刚才说的东西——”
“哪句?”
“我知道了那句。”
“......好吧,你先说,然后我再说。”
我留意到自己藏腰果的柜门已经打开,里面两整盒腰果不翼而飞。
她若无其事地把腰果丢进嘴里,就像吃自己买的东西那样自然,看的我一阵火大。
现在腰果的价格贵得离谱,早知道就放到房间里了。
不过连我的珍藏小说都能被这女人找出来,腰果恐怕也无法躲避被消灭的命运。
“唔......没什么特别的。”她嘴巴动了动,像仓鼠那样塞进去一整把腰果,腮帮子鼓了起来。
咔擦咔擦,咔擦咔擦。
“只是没想到你会认同‘青梅竹马’这种充满误导性的说法。”
“难道我们不是吗?”
“你觉得是就是吧。”
“你还是没有回答问题,你知道什么了?”
“我以为——”鬼弦诗代停下动作,“我以为你不记得了。那么轻松地说出‘青梅竹马’这四个字,真是教人吃惊。”
“蛤?”
“就是以前的那些事。”她居高临下地用食指点了点我,“我以为你全忘光了。”
“怎么可能?你以为我是老年痴呆吗?”
这是什么情况——
“不,或者说,你自己都忘记自己忘记某些事了。”
“?”
“你还记得二年级的那场车祸吗?”
她从椅子上跳下来,稳稳落地,就像一只黑猫。
一边观赏她流畅的运动姿态,我不打算供认出自己记忆力衰退的事实,不然肯定会被嘲笑说‘因为打XX太多而变成脑残了’之类的。
“我记得啊——”
“你还记得医生说了什么吗?”
“呃,基本无大碍,可能有片段性记忆丢失,但暂时找不出哪些记忆丢了,不过看起来也不是很重要的记忆......”
“是这样没错。那时候我们坐在同一架车里面的对吧。”
“是啊,不过没记错,只是脑袋轻轻磕了一下这样——我磕到车窗,你磕到椅背。”
那场追尾也不是很严重,只是脑壳肿了个大包,连续红了整个星期。
缘由也没什么特别的,老爸载着我和这个女人去图书馆,结果前面的小轿车突然刹车——
那也是我在中学时期最后一次和她一起坐在后座,没记错的话。
“是的,问题就出在这里。”
“啊?”
我心里咯噔一下,有极为不好的预感。我怀疑这女人要说出什么骇人的东西。
“因为没受多大伤,下意识觉得医生所谓‘没有很多记忆丢失’这个陈述是正确的。”
“不可能,我很多事都记得起来......”声音越来越微弱,我又想起她烧蚂蚁的事了,还有那个天蓝色的塑料行李箱。
仔细一想,我们一起玩了十来年,真的只有那么一点印象么——?
“这因为我们都出问题了,侍从阁下。”
“喂,等等,什么意思?问题?我才没有打——”
“你懂吧,如果你忘记了一些事,而我忘记了另一些事,那我们都知道一些对方所不知道的过去。那些真实发生过,却在车祸后被遗忘的过去。”
我张大了嘴巴,目瞪口呆。这是某种时下流行的绕口令吗?
迷雾,迷雾,下意识地去回忆,却真的只有一大片迷雾。
“等等,难道你也——?”
“原本我不想告诉你的,但我发现我忘记的东西比想象中要多很多。”
“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很明确。”
鬼弦诗代把腰果吞进肚子,表情冰冷而倔强。
迷雾,迷雾,迷雾,迷雾——
“我们不知道自己忘记了什么——也许是那些和对方有关的过去。”
——还有一些一起经历过,最后彻底消失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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