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诉红绸
公审周浮后,数日。
天未明,然雄鸡却唱个不停。
此刻,对着卯时。
仆人将手伸入竹编的圆笼,揪住了公鸡的脖儿,令其动弹不得,后又把红绳给捆在了鸡爪上,再接着,仆人挑着灯笼照了照,确认了一遍。
灯笼烁烁,黄纱布灯罩上,贴着一张红色的四方纸片,纸片红底黑字,上书写一个“囍”。
便连仆人脑袋上那小巧的兜帽儿,也是红色的。
只当红,才兆着吉祥如意。
所以今日,府中上下,男仆红帽,女婢红衣。
这儿便是季府,而季府的小姐,今日要出嫁。
“夫人,这未免也太铺张了些罢!”季府门前,管家老先生揪心的说。他将手里的账单扬了扬,那是十几张白纸,被订装成册,上面记载着的,是娘家的嫁妆。
心一疼,劲儿便使得大,手中的册子晃着晃着就落到地上。落地时散了开来,原来不止一本,而是两本册子,花开两朵,摔成了两叠。
左边的册子,封页写了个“活”,右边册子则写了个“红”。
“活”,则指活嫁妆,丫鬟奴仆与猪牛犬马,会动的都一一记录在其中;而“红”,本该写作为“死”,指那些不动的嫁妆,八步床与梳妆台,素白的米面儿与五色的衣裳,可无论那些不动的嫁妆是什么,统统会被红布盖住。
“死”字对于出嫁不吉,于是改写作“红”,既吉祥,也应景。
管家刚刚俯身捡起账单册子,那“夫人”手一拍,又那两本寸厚的物件,给重新拍回到地上。
“啪”,账单落地一声响,后便听夫人怒气冲冲责备,道,“辰时便来迎亲,事到如今你还跟我扯这些!瞎添乱!”
“婚礼筹备的匆忙,这两日老奴才将嫁妆核实一遍,一一记下,正要和夫人你谈及嫁妆之事,又四处寻不得夫人你,只当今日出嫁时才见你人影,老奴便只得此刻才又机会道来。”管家解释。
“这几日寻我不见,你当老娘四处逍遥去了吗?老娘告诉你,不是!几日来老娘腿都给跑断了,到处攀亲寻友,给富贵人家送帖。今日我嫁女儿,自当要请些有头有脸的人物,给我撑场面!”
说到此,忙碌积攒下的暴躁火气,消了大半,然而言犹未尽,于是别过脸瞥着管家,她又哝道,“这婚事能不匆忙么?你是不知这曹太守提亲提了多少次,咱季府家里的门槛都给他踏烂了。算命的择了良辰,说今日方可嫁时,曹大人都恨不得掐断算命的脖子,他嫌时日过得太慢,拖得太久!月璃应下这门婚事,他恨不得当日就给办咯!”
“秀云!”管家急了,嘴一快不再叫她夫人,而把她换做“秀云”。
人一生总有很多称谓。
在春风客栈,她市侩狡猾,客人们、姑娘们都管这鸨母叫“云姨”;在门高院深的季府,她威严得体,下人们管这位主母称作“季夫人”;而只当至亲老友面前,这个年逾四十,人老珠黄的女人,会被当做那年方十六,才才出嫁的姑娘,故人都会唤她一声“秀云”。
管家便是故人,他是季府公子的陪读书童,比公子大七八岁,上过了先生的讲堂,便识得些字,也粗浅懂点算学。后来便被提拔成了管家,一直待在季府,是亲眼看着“秀云”嫁到季府中来,成为季家公子的女人,是亲眼看着她十六出嫁,十七守寡,更是亲眼看着她青春靓丽,到美人迟暮,也看着她从“秀云”变成了“云姨”。
书童成了管家,少年成了老奴。可始终未曾随时间改变的,是一颗对主人家的拳拳忠心,于是便处处为季家着想。
“秀云,曹大人可是太守啊。在锦州城是万人之上,位高权重,彩礼当然丰厚,咱的嫁妆如何能比?择些便宜的首饰家当充数罢!虽如鸿毛,但礼轻情意重,曹大人也不会计较。再者说,我们季府大归大,可大有大的难处,百十来号人的人吃马喂,丫鬟小姐们的月例钱,眼一睁眼一闭,银子就如哗哗的流水。咱这嫁妆,实在太铺张了些!”
“老汪,你懂个锤子!”云姨骂道。
管家姓汪,既然汪管家直呼“云姨”作“秀云”,那云姨也就不跟他客客气气。
“老汪你懂个锤!姓曹的是太守又怎么啦,那还不是老娘的女婿,得乖乖叫我一声“妈”?他能出得起彩礼,我就能出得起嫁妆!”云姨大着嗓门吼道,“老娘可是吃过嫁妆的苦头,你不知我嫁入季家时,因嫁妆之事而有多受气!春风客栈老娘有百十来个‘女儿’不假,可唯独月璃最出息,也最得我宠爱,如我掌上明珠一般。你想,那姓曹的可有五房夫人在前头,我怎能少了嫁妆,让月璃嫁过去受人欺负!”
是呀,当初嫁给别人的姑娘,如今要将自己的女儿嫁了出去。她定是不舍的罢,定是高兴着寂寞着又担心着的罢。
汪管家不敢做声,瞧模样自家的女主,是真动了肝火。
宣泄了一通,心中火气消解,云姨音量也弱了几分,可语气仍旧是锐利的,她最后对管家道,“我女儿们未出嫁时,跟着老娘受些苦也就罢了,便是出嫁时,我定要她们一个个风风光光的!哪怕勒进了裤腰带过日子,也要我家月璃风风光光!”
汪管家低下了头,弱弱道,“老奴这不是替夫人您心疼嘛... ...”
云姨懒得搭理他,头一抬目光一瞥,就看到了季府门前牌匾上的礼花。那礼花是红布绸子系在一起组成的,大红花一朵高高悬在匾额上,恰巧处在匾额“季”与“府”这两个字的正中。
瞧在眼中,云姨却觉得不妥,这布置都对,只是... ...礼花颜色不对,那颜色大红里透着股黑!
刚压下去的火气,腾的一下死灰复燃,“老汪你个王八犊子... ...”云姨咬牙切齿,“你他娘是心疼钱了吧?上哪找的染坊,染成这丑样!你怎么不再节省些,干脆市场上买块猪肝挂上去得了!”
“夫人,我... ...”被一语说中,老汪脸顿时绿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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