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头杖上的小巧灯笼,随着老婆婆一席话而微微摇晃。她语气不咸不淡,不冷不热。周浮将其话听在耳中,则感到阵阵的血液翻腾、浑身发烫,而一颗心却又是冰凉一片。
瞬间也了然,能将自己的元神给挤出身体之外,除了玄京,还能有谁?
“奇哉怪哉,奇哉怪哉。老身活到这把年岁,却从未见过如此怪事。”审视着他横躺在地的肉身,婆婆道,“你中了夺舍之法,早该不复存在,却偏偏还能以元神之姿,好端端的站在我跟前说话... ...”那婆婆向周浮递去一瞥视线,“莫非,你中的是阴神夺舍?”
“婆婆,我... ...”周浮支吾着点头。话中一改此前的称呼,不再管这老妪叫“你”,而是唤她作“婆婆”。
“夺舍,本是借尸还魂之法,借他人躯体而托生... ...”
“真是叫人作呕的邪法!”周浮恨恨道,打断了那婆婆的话。
“术法从不分善恶,事在人为,分善恶的,永远只在人。”婆婆不以为然,淡淡反驳,而后又说,“提到夺舍,便不得不提八仙之首李凝阳。”
周浮心急,虽然关切自己元神是否能重返肉身,但此时仍旧是耐着性子的,他问,“婆婆口中的‘李凝阳’,指的可是‘铁拐李’?”
“正是,你可曾听闻铁拐李生平事迹?”婆婆温吞道。
周浮原是仙门弟子,行的是修炼之事,况且闲时最爱听评书,哪能不知铁拐李?
“此人生的丑陋,瘸腿拄拐,一身乞丐穿着,却有着通天的本领,据说他通晓药术,擅长制丹,而平日里则乐行好施治病救人,他的故事没个三天三夜可说不全。”
“李凝阳原本可不这样的,他原是生的俊朗,仪表堂堂,更是有不俗的修为,能使‘出阳神’的本事。”婆婆说,“每次铁拐李出阳神时,定会叫仆人看守他的肉身。但可惜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赶上倒了霉,一次元神出窍去寻访仙友,不料回来之时,仆人不见了,自己的肉身也被烧成了灰烬。铁拐李掐了诀使了个神通,查探了前因后果,这才知道,竟是仆人赶着回乡奔丧,见他肉身与死尸无异,以为他当真死了过去,于是便将他肉身烧了。”
婆婆停下了话头,垂头驼背向周浮踱步而来,绕到他身后,再次徐徐开口,“要知道,出阳神这法门虽然方便,但让元神游离身体之外,以李凝阳的修为,也只能有七日。七日一到,若仍是找不到肉身安放元神,则元神必将陨灭。”
口中的话一顿,老人家直视着周浮双目,道,“那李凝阳是如此,而你... ...小子,你也是如此!”
周浮大骇失色,扭过头只乜呆呆望着那婆婆,默然不语。
老婆婆说罢,重新踱来,这一次,她没绕开周浮,而是迈着蹒跚的步子,径直穿过了周浮身体,这令得周浮十分震惊,一个劲的打上上下下的打量起自己。
元神出窍与灵魂出窍都是离开了肉身,二者虽然相似——都不具备实体,摸不着也碰不到;可又各有不同——灵魂出窍意味着人已经死亡,而元神出窍,却意味着一个不生不死的存在... ...
“对于以元神姿态而存留的李凝阳来说,他有七日的时间,可惜六天半都被他用作寻仙访友,当得知肉身被焚毁时,也只剩半日而已。倒算是不幸中的万幸,经过一番寻觅,他在河边见着一个饿死的乞丐。那乞丐生的龌龊、扮相邋遢,但哪里容得李凝阳左挑右捡?别无选择的他,使了个夺舍之法借尸还魂,这才重新还阳活了过来!从此之后,这世上才有了坡脚乞丐‘铁拐李’,却再无翩翩公子李凝阳。”
周浮缓缓握拳,“铁拐李是活了,可晚辈又该如何自处?”他问。
经他这么一问,那婆婆顿时停下,停在了他肉身之侧。小巧的灯笼一飘,随着手中龙头杖微微斜去,便照亮了周浮肉身的苍白面容。“你不必过于愁闷,我这儿倒是有个好消息告诉你... ...”那老妪开口道。
周浮急忙催促,“莫要卖关子,还请婆婆快讲罢!”
“呵呵,”那老妪笑了,灯笼也照亮着她的脸,笑脸阴邪难测,“你乃天妒命(纯阴命格),注定短寿,看你年岁,只怕也没一阵的好活啦!这横也是死,竖也是死,此时倒不如放宽心些... ...”
这叫他娘的什么好消息,周浮听后差些便口喷鲜血。心中骂说这臭老婆子“好逻辑”!解决不了问题,倒是能解决出问题的人,人不在了,问题自然也消失了!
“婆婆!”周浮喊道,急得跳脚。
那婆婆咯咯咯的笑了一阵,一边笑一边走到破庙之外。
周浮赶紧跟了过去,在路过束秋官与啊蚊身旁时,他停了下来,惊奇的发现这俩兄弟像中了邪,跟石雕泥塑一般不动弹,竟然连眼皮子也不见眨一下。
惊奇之感转瞬即逝,旋即便认定是那老妪使的手脚。他早就看出来啦!这老婆婆面孔总是瞧不清晰,好似笼罩在黑面纱之下,鬼相九分,人相全无,尚存的一分面相,便是那游离世外的神仙高人!话虽如此,可若是这老妪存有害人之心,哪还用得着与周浮诸多废话,尽管动手便是了。将啊蚊与束秋官定住,自是有她的道理。
(什么道理?当然方便我叙写故事呀! 一台戏四五个人多难写,这么多对话要处理,还要分清对话主次,还要有动作有心理描写。烦不烦啊,索性给老子乖乖的别动别说话!)
“婆婆慢行,且等我一等!”周浮又喊,追出庙外。
庙外。
残月如钩,星夜寂寥。
庙左,是通往上下的山径小道;而庙的右侧,则是山崖峭壁。山势算不上险峻,有急缓之分,昂首而立,此处近可俯瞰山脚,远,亦能眺望群峦。
老妪离了庙宇,往右走了五六丈,在崖壁的空地上停下,猜想是屋里呆久了闷得慌,出来吹吹风。
风撩起她的腰带,黑色的带子穿过周浮的身躯。周浮像是个无主孤魂似的,就跟在婆婆身后左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