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绪飘回红枫林,回到漆黑的洞穴,并来到那只病恹恹的虎妖身前。
周浮凝望着它,名为玄京的它。
它活得太久啦!八百岁的高寿便是八百年的蹉跎,它四肢已经衰老到腐朽溃烂,只有一条尾巴还能对待伥鬼颐指气使的挥动。天知道它躺在洞穴深处的白石上,多少个日日夜夜无法动弹,即便是午夜梦回时的一个翻身也无能为力。
没错,它是王,连额头上的斑纹都显现着一个“王”字,它是天命所归的王。
可笑而又可叹的,同时它也是个残疾的王,是个瘫痪的王,垂垂老矣行将就木,阎王簿上的“玄京”二字,快要被判官笔圈下。
而此刻周浮所见的,是它如获新生,它用着双脚踩在夯实的大地上行走着,走出一个虎虎生风。便也在此刻,周浮觉得八百岁和十六岁的距离,其实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遥远,人和妖的距离也是一样。
“没兴奋得忘乎所以满地打滚,也算是位得体的君王罢。”周浮低着声音自言自语,望着玄京在林子里渐渐远去的背影,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喂,别走这般快,且等我一等!”他冲玄京的背影高声道,并追赶上去。
【阵眼】
一个时辰过后,二人在仍在深林之中行走。起初见到的伴生着石头怪树,在这片林子里又遇上了许多,周浮在心里默默计数,在第九株伴生石头的死树前,他看见玄京默默停了下来。
“本王以为,找全了所有的阵眼,就能找到破阵之法,但似乎这不现实。也许山林中,这些阵眼到处都是,成百上千。”玄京望着伴生石头的死树,对周浮说。
“阵眼?”
“没错,阵眼是阵法运转的枢纽,藏气之所在,更是阵法的破绽之所在。”
“可是... ...玄京你前头说,咱们中的是阴魅之术,怎的此刻却又讲起阵法之事?”
“本王施展阴魅之术时,通过伥鬼的话语声为媒介,而土地婆则通过这些树... ...和石头。”
“婆婆以此为媒介?”周浮微眯着眼,“一株朽木与一块破石头?”
“听过‘点石成金’的故事么,媒介越平凡,就越考验术者的道行。虽然异曲同工,她与本王同是施展此术,但细较之下,本王则相形见绌。那土地婆儿,竟将山林化为阵,借着阵法之势,将阴魅之术放大了十倍不止!”玄京顿了顿,不住的摇头,“本王实在参不透。”
“我早说过了,”周浮应下他的话来,也跟着摇头,“婆婆既然为我二人指明前路,又何故施法阻挠我二人离山。此事太过费解,参不透,参不透。”
玄京满面茫然,对周浮道,“本王所指并非此事... ...”
“啊?”
“你对术法之事知之甚少,且听本王道来。这阴魅之术,本是狐仙鬼魅蛊惑人心之法,属于术法中的雕虫小技。可偏偏是雕虫小技,却在土地婆儿手里玩得出神入化。本王参不透,世上怎会有人如此无聊。”
玄京停下话来,见周浮双目呆滞的瞧着自己,于是打个比方,接着道,“这婆儿将‘剪刀石头布’的儿戏,硬是玩成了世界第一。”
“这也太无聊了罢!”周浮听懂之后,一拍大腿。
“简而言之,咱俩现在正处在一座迷魂阵当中,阵法含括了整座大山,别说人,哪怕是一只鸟,进进出出,也全凭土地婆儿一念。”玄京说。
“可你一点都不紧张。”周浮瞧着他双眸,道。
“是。”玄京浅笑着,他说,“本王不惧。”
“因为你有办法破掉此阵,离开这座山林。”周浮说,“方才你提到了媒介,想来伥鬼说话时,若对象是个聋子则可使阴魅术无效,同样的,只要毁掉这座迷魂阵,就能解开婆婆的阴魅术。解除术法的关键,在于破解媒介。”
玄京挑了挑眉毛,看周浮的眸子里多了一许赞赏。
“继续说下去,”玄京对他说,同时摊开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而你方才说,这些伴生石头的怪树,正是‘阵眼’,是气息运转的枢纽,也是藏气之所在。由此想来,只要刨断这些死树,便能破掉这座迷魂阵!”
玄京没有否定他的话,而是转过身去数他们来时,一路上在林中见过的“阵眼”——那些伴生着石头的朽树。
“一,二,三... ...”玄京挨个数着,这举动令周浮十分气馁,于是周浮叫停了他的动作,丧气的说,“不必数啦,一共九株。要是将阵眼除尽,除了愚公移山的精神之外,还需要大把的时间。而我们最缺的,正是时间。”
“倒也不算太笨,”玄京对周浮说,“想迅速离开此地,要么将山移平,要么等天降神火,将森林焚毁。而这,也正是那老婆子厉害的地方。”
玄京说着,说话间眸子依旧发亮,周浮读懂了他的目光,那是一位雄心勃勃的君主才有的目光,他重新获得了肉身,像是再次拾起权杖。
在这一刻里,周浮或许也了然了土地婆婆的用意,她在教导这位君王,何谓尊敬——王的战车与铁骑能够征服任何一座城池,却无法踏平山峦,在山神土地面前,王理所应当的谦卑。
心中暗暗说,“可惜啊可惜,婆婆你想使绊子让君王摔上一跤,而君王则一心想着揭穿你的小丑把戏,好彰显他的王威。”周浮挠着头,望着玄京一对亮得发烫的眸子,“方才走便走了,临走之时,谁叫你出言冒犯土地婆婆。不过嘛... ...其实你早已有主意了,对么?即便不破除这座迷魂阵,依然有出去的办法。”
“呵,这是自然!本王还没沦落到要为迷魂阵犯愁的地步。”玄京傲然一笑,又接着说,“迷魂阵由一个个阵眼组成,其中有气在阵眼的指引下流转,换句话说,迷魂阵便是一处旋涡,而我们则是被困在旋涡打旋的树叶。既然没法抵抗,那倒不如就此放任。”
“放任着被卷入水下最深处么?”周浮问。
“既是最深之处,也是出口所在!”玄京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