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 ...阴魅之术?”周浮犹豫了一阵,歪着脑袋说出了答案。正所谓一回生二回熟,再加上他也不笨,这蛊惑人心之法连中两次之后,便也没有当初那么战战兢兢。
“所以... ...这一切都是假的?”他凝视着面的香炉,自言自语着问。
鼻尖满是线香静静燃烧的味儿,淡雅又绵密。一切所见虽说是假,可又无比真实的摊开在眼前,令周浮很难不陷入自我怀疑。
“咚、咚、咚,”沉闷的响着,像是有无数个玄京一同撞在树上。周浮以跪姿趴在地上,而那些闷响,则从他撅着的屁股后传来。
听到声音后,周浮翻了个身,回头看去。
原来,不是一帮玄京撞在树上,而是一伙人同时磕头,于是才有了错落无章的闷响。
那一伙大概十来个人,老老少少男男女女,像是一个大家族。他们每个人都穿着亮丽的装束,区别于平民的布衣素缟,他们的衣裳有青有紫,袖角刺着花哨的锦边。
想来,他们非富即贵。
天真的,周浮最初以为这伙人在向自己磕头,憨了片刻,在扭头去看身前的土地神像后,便才认清,这伙人其实是在祈求土地保佑。
他的位置,正夹在神像和磕头的人们之间,尴尬至极。
“咚、咚、咚,”磕头声阵阵的,响个不停,虽说代表了人心赤诚,可如此糟践自己脑门,总不是个事儿吧?周浮想笑又不敢笑。
视线渐渐左移,周浮的目光落在一个男子身上。
很难不关注到此人,他跪在所有人前头,当男女老幼都在虔诚的磕头,只有他像一截柏树似的,笔挺跪着一动不动。
“男子,四十岁,不,五十往上。”周浮嘴里悄悄嘟囔着。
从上到下的,他打量着那人。
一马当先跪着的男子,有着向后逃难一样的发际线,蹙着眉,额头上挤出三道抬头纹,斑白的发鬓,浓重的黑眼圈,略失血色的唇,以及裁剪干净的胡须。此人的身份,应该是家族中的领袖。他的一言一语,亲戚都能听得进去的,应该是这般的一个人。
周浮与那男子距离很近,正待向下打量,目光落在男子的“y”字型衣领处时,他眼角颤了颤... ...
真叫是活见鬼!他又一次见着那枚兔子玉佩,方才在树梢上不见的,此刻却红绳栓着,被男人戴在了脖子上!
周浮直勾勾的盯着中年男子,而那男子,也直勾勾的看他。
像是有人朝周浮扔了颗手雷,忽然之间,周浮敏捷的卧倒!趴在地上后,他抬眼去瞧,不出意外的,他发现那中年男子的视线始终如一,没有随他趴下而改变。
中年男子只是笔直望向前方,在他视线落处,是庙宇中央的土地神神像。
“哦... ...”周浮发出了类似公鸡打鸣的声音,他从地上爬了起来,两手拍打着尘,“原来如此,敢情是这阴魅之术,要领着我周某人看一出好戏!”
猜想得不错,正是一出“戏”!
台上每一个演员都按部就班的表演,谁人会如此不专业,将目光投给台下的观众?所以理当如空气一般,他被忽视了。
周浮顿时释然。此间既然是一出“戏”,那么便需要“门票”,如此想来,那门票应是... ...
心中这般琢磨着,周浮又一次向中年男子的衣领处窥去,瞧到了那枚玉佩的同时,也有了答案。
想当初,这阴魅之术他也不是不曾破过,靠的是咬破舌尖喷出一口至阳之血。事到如今成了元神,没了肉身,这阴魅之术想破也难。不过话说回头,周浮本就没想着如何去破,这出戏,他还挺想看上一回!
可惜作为个“看客”,他似乎来得太早了些。等过一阵,中年男子身后十来个族人不在磕头时,好戏才刚刚开演... ...
其中一个年轻族人,停下了磕头跪拜的动作,他先是躬身来到为首的中年人身旁,然后用手遮着,在中年人耳边耳语。
“二舅... ...”那族人喊中年人,说,“咱全家跪了快半个时辰了,您看... ...”
被人无视的好处,便是他人想说悄悄话时,你能一头扎过去听个清楚,周浮便是这么做的。
“领大伙先回去,我再待一会。”周浮凑过去后,听见中年人交代年轻小伙,他说,“回时的路上多照看几位老人,年岁大了腿脚不便,马车颠簸,找几个年轻气壮的背着,山路不好走。”
“诶,”那年轻人应了一声,刚要转头招呼大伙,便又被中年人扯着衣服拦下,“你,不得躲懒,你把你娘背上。”中年人最后交代道,说这话时,他的脸色可不好看。
“诶,诶!晓得啦,晓得!”年轻小伙连连应声,而后招呼着大伙离开了庙宇。人群走时哗啦啦一片响,不消片刻的功夫又安宁了下来。
重新落归于平静之后,只有跪着的中年男子,和岔开双腿蹲着的周浮在庙宇之中,一时显得空空荡荡。
周浮左看看中年男子,右看看泥塑的神像,过了半晌,方才见男子开口。
他一个人对着神像说,“土地婆婆,二十年前,后生见过您三面。第一次相见时,后生来此山劈柴,回家路上见您下山,便背了您一程,到了山下,您嘱咐后生下次再上山,莫要带柴刀而带上一把镐子。”
中年男子停顿了片刻,再张嘴时,周浮便从他话中听到一丝苦涩,如含着黄连一般。
那男子紧接着道,“第二次相见时,后生是照着您的吩咐,扛了把镐子上山,您指着一处山岩让后生凿,后生照办,破开山岩后凿出美玉无数,后生当时高兴坏了,冲您老人家连连磕头,可婆婆您摇手,说这是后生应得的。”
中年男子又一次停下话来,他是想说下去的,周浮见他好几次张嘴,但是终究没有出声,直至见他眼圈泛红,快五十岁的老男人在那一刻,滚下了眼泪。
“后生,后生... ...”哽咽了一阵,中年男人抹了一把鼻涕,之后才道,“后生用装柴的竹篓,将美玉尽数搬下山去,之后便用玉石换来了屋宅,换来了良田,换来了禽畜。是土地婆婆您老人家恩赐,后生才有了今天的富贵。”
说到此处,周浮见中年男子已是满面狼藉,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邋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