减压舱开始排水，海水从身边流逝的感觉像是要把人带到另一个世界一般，不一会儿，已经泛起绿锈的减压舱内就排空了海水，嘉西亚拉动门闩，扑哧地一声泄气声后，他带着海水特有的咸腥味儿踏在了被磨出金属色、本该是漆红的铁栅格平台上。
“噢，嘉西亚！你还好吗？”
“感觉还行。”
嘉西亚回答到，他脚踏咚咚作响，让人怀疑其结实程度的铁栅格楼梯，走到刚才向他搭话的人身边。
“所以……感觉怎么样，这台新开发的家伙。这可是我的自信之作，你看这77mm的口径的水下冲锋枪，这根大腿粗的散热管，还有这性感到不行的老式机械仪表盘和液压杆……噢，老天，我不得不说，机械结构就是世界上最美的东西！”
对方穿着油污满满的黄色工装，语调轻佻，但是确实一个不折不扣的美少女，硕大的胸脯呼之欲出——她胸前的纽扣早就不知道被蹦到哪里去了，不过八千代也不会在意这些，她在意的永远只能是那些冷冰冰——或者说运作起来滚烫的——机械。
“动力还是不足，八个制动推进器是足够用了，但是主推进器还是需要多加一组，不要桨叶型的，要喷射型的。”嘉西亚说出自己的要求。
八千代双手环抱在身前，认真的考虑了一番之后说：“不愧是我们的王牌机师啊，居然还要求加动力吗。别的技师已经觉得动力方面很完美了哦，毕竟只是改造的MSw-射钩猎手2，上一世代的量产机而已，能有这样的性能已经很不错了。”
MSw-射钩猎手2，通称猎手2，这台巨大的、15.3m高，最大宽度4.19m的类人型机器就停在船坞中，蓄势待发的样子看起来就像是威武的将军。当然这并非它原本的样子，设计之初这台机器的目标只是巡航兼捕猎罢了，但是经过八千代的改良，这台机器的性能完全可以媲美战斗用机。
当然，不得不用民用机去改装成战斗机的原因，是因为这座城市实在缺乏购置战斗用机型的资金。
“总之我的建议就是这些，另外，传统实弹在水中的效果还是太差了，能改还是改一下吧，口径不是唯一的标准，要适应环境才行……痛痛痛。”嘉西亚小声哀嚎着，他原本平静的表情也狰狞起来。
“果然，你的鳃又出血了……真的没事吗嘉西亚，要是太累了可以跟哥哥说一声，请几天假的。”
八千代伸手去摸的位置就是嘉西亚位于两肋骨间的鳃，嘉西亚的鳃打从出生起就有一些问题，相较于其他人，他的鳃能够持续工作的时间很短，但是水下作战又要求驾驶舱内得放入一定的生理液——没有内外压强平衡的话，海面6000米以下，就算是坚实的金属机甲也会被拍成平平的铁片。
“不行。我不能休息。”嘉西亚摇摇头拒绝，“马上就是海米丁格上浮的时期了，要是不趁这段时间多赚一点的话，冬天可就难熬了。”
嘉西亚说的冬天对于这座浮游城——编号C-7，绰号“铁锈城”来说，确实是非常难熬的日子。来自世界那一边的无尽的冰块会向着这边推进，周遭水域的温度会迅速下降成过冷水，一种一搅动就会结冰的水，那时候就没法再外出了，而且供给管道也会暂时封闭，那时候就只能靠囤粮度日，所以在冬天来临之前，无论如何，嘉西亚需要多赚一点钱。
忘了说了，这座城市，C-7，就像这个世界的绝大多数城市一样，是一座漂浮在海水中的城市，形状类似于扁一点的鱼漂或者说无风阻陀螺。它的顶部是一根细长的——相比于城市，实际上足有800m直径的管道，那就是供给管道。稍微上层一点的城市能够通过这根管道给C-7运输补给。
“是啊，”八千代也忧郁起来，两人边走边聊，“上层都市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最近物价越来越贵了。现在一箱生菜的价格都抵得上一台MS-冲角4了，也就是说，他妈的能换三台猎手2，这么奢侈的东西，看样子今年冬天咱们是没机会购入了。”
但是如果在月底前，能够抓到那家伙的话，说不定就有机会。嘉西亚低垂着眼，他这么想着，并没有说出口。那家伙一直在附近的海域徘徊，如果有机会的话……
一箱生菜指的当然不是人能抱得动的箱子的一箱，而是5.85*2.23*2.15m的集装箱。铁锈城里的人口不算多，绝大多数人能靠腌制的蔬菜和便宜的紫菜、裙带菜之类的熬过这个冬天，但是那些孩子们不能缺乏新鲜蔬菜，嘉西亚想着。
“也不知道上层都市的人是怎么干事的，这上头下来的物价是年年飞涨，下面上去的物价倒是稳定的很，真是要了亲命了。下回哥去订购东西的时候我一定要跟着去看看，指不定是他寻花问柳的花费算在公费上了！”八千代愤愤地说，“上面的女人可不便宜。”
“风马再怎么不着调应该也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才对。”嘉西亚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八千代聊着，实际上不过是玩笑，两人都知道，风马可能会贪恋美色，但是风马绝不会做出有损与铁锈城的事来……也许吧。
再走一段路，原本叮叮作响的金属地面就变成了令人安心一些的水泥地面，八千代走在前面，用她胸前的——她省的掏出来，所以干脆把胸贴在读卡器上——门禁卡刷卡了门。咔嚓咔嚓的金属交错声之后，两人跨入了铁锈城的主城。
主城3层东区，也就是刚才他们所在的船坞区，出了船坞区其实离人味儿比较重的市区还有一段距离，所以八千代发动了停在船坞区停车场的皮卡，临走前两人对尽职尽责的守卫点头示意，对方当然也是对铁锈城大名鼎鼎的王牌机师和王牌技师致以敬意。
“啊，绝对是哥哥打来的。嘉西亚，接一下。”八千代裤子口袋里的便携电话一直在震动，她不用猜也能想到是风马的电话，因为其他人的电话她设置了声音，唯有风马的只有震动，而且十秒不接就会挂断并且用冷冰冰的机械音回答对方自己没空。
“你不能自己拿么？”嘉西亚很尴尬。
“不行，开车的时候要双手握方向盘。安全第一。”八千代很是一本正经。
嘉西亚知道如果自己不马上去接的话，那么风马大概率会听到无情的电子音，问题是八千代的手机放的位置实在不太妙——她把手机塞在屁股口袋里，本就丰满的身材撑的工装裤都有一些紧绷，更何况八千代现在坐着。
“噢。”八千代善解人意地翘起了屁股。
无论如何嘉西亚还是掏出了她的手机，接通了电话。
“喂！嘉西亚！”
“为什么会知道是我。”
“如果是八千代，不会第一次就接我的电话。总之这不是重点，快和八千代到第二医院来，出大事了。”可以听得出风马确实很着急，他说完立刻就挂了电话，很不像是话痨风马会干的事。
总之看起来情况确实紧急，嘉西亚和八千代立马改变行程，去往第二医院。
只是……
“没想到你说的出大事就是一个昏迷的女人……让我猜猜，这是磕上头了，还是你下手重了？”八千代很是鄙夷地看着风马。其实兄妹两人之前的关系并不差，只是八千代很嫌弃风马对于女性的态度罢了。
“她伤得不轻，风马，你过分了。”嘉西亚也如此判断到，风马的风评确实不怎么样。
“喂！我怎么可能打女人啊！”风马辩解道，“而且这不是重点好吗，重点是你们看！”
风马掀开了洁白的床单，露出少女白皙如脂、紧实有致的肌肤……
“我去你个人渣，这可是在医院，你居然给她扒光了！”八千代已经下手开始打了，嘉西亚避讳地偏过头去。
“不是啊，不是啊，这不是重点好吗！你们看，这姑娘她，没有鳃啊！”
风马疾呼道，八千代这才停手，嘉西亚也因为好奇去端详这少女的身体。
果然，这少女的两肋处没有鳃，手指间也没有近节指骨处粘连的蹼！
………………
“进来吧。”一个慵懒的女人声音说到，敲门的人等了一秒，这才推门而入。
进来的人这才刚准备说些什么，就被女人制止，她招了招手，示意对方走上前。女人站起身来，那人走到她的身边，与她一起站在那面巨大的防窥落地窗前。
下方是沸腾的人群，今日的景象真可以说是万人空巷了，几乎所有人都涌上街头，翘首以盼这传说中存在的生物。巨大的、遮盖着红布的方体被几台MS护卫着，由卡车拉着慢慢地行进。原计划是在中央广场举行揭幕仪式的，现在看起来计划不变。
不知道揭幕的那一刻，人们会是什么样的心情，是感动么，抑或是赞叹？反正那人只觉得恶心。只要有良知、有一定的历史基础的人类，应该都会感到恶心，如果他们知道真相的话。
“这件事真的没有停止的可能么，少将？”
“没有。”女人斩钉截铁地回答，“这是高层的一致决定，进攻将在明年开始。”
“但是少将……您知道的，那根本就不是美人鱼！”那人哽咽着说，“那是……”
女人挥挥手打断了对方的话：“你我都是知晓真相的人，所以你才能肯定地说，那不是人鱼。可是这些民众，他们还不知道真相，也就不会去怀疑这件事的正确性。现在他们看到的是人鱼，而他们能看到的，是几千年来，回家的夙愿……”
女人抬头看去，那里明明是城市建筑——整个人造空间站用基站旋转的离心力充当重力，让人们可以在有重力的形况下生活。但是女人其实在看那颗蔚蓝色的星球。
“我们曾经犯下过滔天的罪孽，但是这罪孽已经掩埋在历史的尘埃中……只有我们这样的，事件的核心者才接触到了当年发生的实情，而既然我们作为知情者，就更要闭紧嘴巴，只要我们不说，这场战争便有正义性。”
“真的是如此么？”那人的声音近乎绝望，“犯了错，难道不应该弥补么？”
“上尉！”女人几乎是尖啸，随后她有松弛了表情，“我想你只是太累了，听点音乐放松一下吧。”
说着女人开始摆弄她桌上的一套古董——黑胶唱片机。在房屋设备已经及其完善的现代社会，黑胶唱片机是不折不扣的古玩，以至于女人甚至连三角插座也找不到，她打开抽屉，从里面摸出一个排插来，这是她专门找人定制的，专用的电线就连接在这张桌案内，插上电后，黑胶唱片机开始放送悠扬的歌声：
Fly me to the moon and let me play among the stars
Let me see what spring is like on Jupiter and Mars
In other words hold my hand
In other words darling kiss me……
“很可笑，对不对。我们早就完成了登月、登陆其他行星的愿望，甚至开拓派已经在计划冲出太阳系了，但是那又如何，最初的净土，那颗蓝色的星球却回不去了，人类像是无根的浮萍，在这浩浩荡荡的宇宙间漂泊了千年，现在我们终于看到了回家的希望，又有谁能够阻止呢？
上尉，你有同情心，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不过且看同情心能为我们带来什么？是满足么，还是家？如今我们在计划一场必胜的战斗，凭借我们的MS的性能，那些在地球上的残党苟延残喘的技术怎么能追上我们高速发展了千年的水平？既然我们能够稳稳地战胜，那么战胜后，编一段历史，安抚民心便罢了。
上尉你看，越过这片人造的天空，是另一面的都市，在越过那片建筑，我们头顶便是地球。那颗苍蓝的星球在千年前的灾难中失去了自转的能力——你知道的，当时的新人类们决定用木卫二撞击地球。缓速的撞击像是预设好的死亡倒计时，从地球逃出来的难民也被狙杀。等到木卫二接触到地球时，它按照预设的那般，直沉入大西洋，巨大的冲击力从斜侧方影响了地球，改变了地轴，地球的自转缓缓停止。不止如此，木卫二上巨量的冰虽然经过大气层的消耗，还是无可避免地导致海平面上升，大部分的陆地都被毁了。
而我们现在有能力帮助它拔出病根，用MS来抽水，用MS来取出卡在大西洋的木卫二，建造巨型的引擎，让地球转回她的轨道。让一切都恢复原样，让她重新成为这个美妙星系中最生机盎然的星球，无论这要花上多少年，几十或是上百年。这难道不是好事吗？
放下你的可怜、不值钱的同情吧，人类渴望回家！人类渴望得到那颗古老、熟悉的星球的原谅与宽慰。为此，无论那是否是人鱼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要创造一个预想中的地球。
万幸的是我们的太空站里保存了资源的火种，绝大多数的生物都能在我们的基因库中找到并且复原。回家之期指日可待。
这是所有人都心心念念的一桩好事，你想明白了？”
回应少将的，是长久的沉默。少将转过身来，不再面对着玻璃、面对着底下看到人鱼后，火山爆发般的人潮。
她轻轻叹了口气：“别做傻事啊。没有人能够挡在历史的车轮前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