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凌之在陌生的房间醒来。
天蒙蒙亮，树木的影子投在窗纸上。
这里是捕快衙门的偏房，他被带来已有三天。
在邢捕头关照下，待遇倒是不错，一日三餐有肉有酒，被褥干净柔软，也没有蚊虫叮咬。
直到今天，到了公审的日子。
主教和县令都会来，会有很多修士与百姓。
正教与官府关系密切，疑似修士杀害朝廷官吏的消息一出，便是满郡哗然，方圆数十里的目光都集中到这里。
疑似修士指的就是夜凌之，他空有体术，却没有灵力，还未曾记录在正教名册中，像是修士，但又不完全是。
显然，这是个阴谋。
在邢捕头敲响凉府大门时，凉雨柔劝夜凌之赶快逃走。因为她知晓城中和山鬼寨勾结的势力有多强大，仿佛乌云笼罩在兰芳上空，一旦落入其中，便再不能见到太阳。
但夜凌之没有逃。
他说过，要杀掉山鬼寨主。
他说过，要帮游侠大叔传达情报。
他说过，要替生民复仇，为死者雪恨。
若是逃走，就会坐实杀害朝廷官吏的罪名，官府非但不会成为助力，反而会变成敌人。侠盟不会相信他的情报，游侠大叔将死的毫无意义。
杀掉殷无恤也会成为无稽之谈，到那时，人海茫茫，他又是地头蛇，随便往哪个犄角旮旯一藏，找到死也找不着。
他说过的话将尽数变为空谈。
唯有发动官府、侠盟还有百姓的力量，才能将问题彻底解决。
夜凌之拿出游侠大叔给他的令牌，中间是黑色晶体，里面藏着山鬼寨所有的秘密。令牌左下角有个奇怪兔子涂鸦，看起来像是有四只耳朵，应该是孩子画的。
公审开始，他就将这枚令牌交给侠盟。众目睽睽，谁也没有从中搞鬼的机会。
咚咚咚。
“时间到了，夜小哥。”
邢捕头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夜凌之推开门，站在朝晖之下，坚信太阳必将照常升起。
捕快衙门往东步行一刻钟是祭坛广场，主要用来祭祀先祖、祈祷雨水，偶尔也兼职审判和砍头。
此时，祭坛广场上人山人海，边上甚至有小贩卖小吃，热闹非凡，仿佛庙会。
公审修士啊！
神仙似的人物竟然也会被审判？
如此热闹当然不容错过。
广场周围布满民众，有关系的就能在附近酒楼寻个雅座，视线又好，还能边喝边看，普通人就只能踮起脚尖伸长脖子。
中央高台之上铺着大红地毯，左边坐满官吏捕快，右面则是游侠修士。中间有两层主席台，底下是县令，上面是主教。
县令头顶乌纱帽，身穿浅绿官服，挺着个将军肚，翘起小指查看卷宗。
主教周围有帘幕遮蔽，据说是因为他身有重病，不能吹风，可即便如此，他仍然拖着病重之躯来参加公审，令人肃然起敬。
钟鸣十响，众人肃静。
“升堂！”
县令一拍惊堂木。
“威武！”
捕快立于两旁，杀威棒重重敲击在地面上。
夜凌之走上高台，修士与捕快警惕地跟在旁边，以防他暴起发难。
县令坐在太师椅里，懒散地问道：
“堂下何人？”
“蓬莱修士夜凌之。”
夜凌之语气不卑不亢。
县令坐直身子，脸上满是肥肉，几乎看不见眼睛。
“汝见本官为何不拜？”
“我是修士，当然可以不拜。”
县令闻言勃然大怒。
“大胆刁民！竟敢假称修士，来人！给我打！”
“是！”
副捕头领命，带着四名高大捕快，过来想将夜凌之按倒在地。
但少年的身影却巍然不动，直直地望向县令。
“我乃修士。”
也不知道是眼神太强，还是县令过胖。
只见太师椅腿咔嚓断裂，县令在众目之下摔倒在地，发出轰然巨响。
台下哄堂大笑。
杀威不成反而丢脸，兰芳未来半年的谈资有了。
果然，公审总会热闹可看。
民众满意地点头，粉粉认为不虚此行。
县令脸上一会儿红一会儿绿，咬牙切齿地瞪向夜凌之，怀疑是他使了什么妖法。
可若是如此，为何周围修士毫无反应？
帘幕中传来苍老的声音。
“别喧闹，快些开始。”
主教发话，众人不敢不听。
将方才的狼藉收拾完毕。
县令一拍惊堂木，大喝道：
“刁民夜某，你可知罪？”
“我无罪。”
夜凌之坦然回道。
县令冷笑。
“此人难道非你所杀？”
捕快抬过来一具穿着官服的尸体，正是山鬼寨二当家。
夜凌之皱起眉头，辩解道：
“确是我杀，但他不是捕……”
县令不听他说完，又一拍惊堂木。
“好！既然你已认下这条，再将人证带上来！”
“我没认！”
夜凌之眉头越皱越深。
广场很大，需要捕快在其中重复，否则离得稍微远些的民众根本听不到台上在说什么。
而捕快只会重复县令的话。
没人能听见夜凌之在说什么，也没人在乎。
他们只想再看到刚才县令吃瘪，或者夜凌之被砍头。
人群向两边分开，在捕快的护送下，南村婆婆，李家父子，酒家母女依次走上高台。
夜凌之瞪大眼睛，看向上台的众人，心中惊骇万分。
他们为何会在这里？
李老爷走上前来，脸上是没有血色的灰，他全程低着脑袋，好像做错事的小孩，不敢见父母。
县令露出得胜般笑容，说道：
“本官听闻你等曾受此人凌虐，若有冤屈，当细细说来。”
李老爷跪伏在地。
“草民李家庄人士，前几日犬子大婚，偶遇夜公子拜访，没想到，没想到他是……”
县令脸上笑容愈加浓烈。
“没想到他是什么？”
李老爷愧疚地看了夜凌之一眼，重重叩首道：
“没想到他竟是妖魔！”
民众哗然。
南村婆婆，酒家老板娘，纷纷做出同样的证词。
说他是妖魔，最近的失踪者都是被他所杀。
百姓们群情激奋，说要烧死他。
夜凌之环视四周。
捕快，县令，修士，还有底下的民众。
其中没有一个人，没有一个人能够在实力上压倒他。
哪怕是群起而攻之，也不能伤他分毫。
可他仍感觉自己被击败了，肩膀上仿佛扛着整座大山。
为什么大家会如此轻易地将他认作妖魔？
他明明什么都没做。
夜凌之有些迷茫。
殷无恤，你也想杀人诛心吗？
“不许欺负凌之大人！”
苏苏冲上来，挡在夜凌之身前，像只怒不可遏的小老虎。
